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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皇帝走远,吕少英拿起皇帝看了两遍的卷子看了看名字,一个是陶疏桐,一个苏幕白。
    陶疏桐,皇帝边走边想着这个名字,又想起了那整整齐齐的菜园和那个整整齐齐的人,还有那碗暖暖的粥。
    庆历元年的春天,在温柔的微风中,大楚皇朝最浓墨重彩的一场考核登场了。
    陶疏桐走在六十四人中,低头走进乾元殿,皇帝和众重臣皆已就座,看众仕子进来,吕少英起身走到众人前列,引导众人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陛下万岁,大楚江山永固。
    “众卿平身”,高台上天子声音清越。
    众仕子分列坐好,抬头望向高台
    今天皇帝着礼服,庄重的朝服压制了年轻的灵动俊秀,高座上皇帝显得尊贵又高远。
    也许察觉到众仕子的拘促,年轻的天子轻笑了一声,抽出一份卷子,递给吕少英,“爱卿,先念这份”。
    吕少英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随即大声地念出来:
    当今盛世非盛世,伪盛世也,一听开头,众仕子皆头皮一炸,心里暗道 ,这是哪个二货不怕死地如此口出狂言,小心瞅了眼高位,人家皇帝气定神闲,吕丞相也是声情并茂,只得按下心来继续听下去。接下来更是把皇朝贬得一无是处,总之一名话,高官无才,占高位不干人事;皇亲国戚无德,占地占人欺侮百姓;皇帝本人更是被骂得狗血喷头,好色软弱,不思进取,沉溺妇人裙下,集国之力供后宫美人一笑,最后无不嘲讽地下结论说,看皇帝陛下是个亡国之君的可造之才呀。
    众仕子满腔的热血从热变凉,从凉变冷,从冷变寒,在结冰之前终于听到了最后那个名字:‘苏幕白’
    一身影起身,迈向中央,从容跪下,:“淮阴仕子苏幕白,见过陛下。”
    人如其名,如皎皎明月,光彩照人,回想那些刻薄激烈的言辞,任谁也想像不出会出自那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口中。
    “平身吧,上前回话。”皇帝语气如常,无丝毫不悦之意
    “是,谢陛下”
    “ 虽言辞过激了点,但所言大体不差,即便言过其实,朕也当警醒之言了。“转头看了眼卫仲远,道 :“卫爱卿,就让他跟你去御史台吧”
    “谨遵陛下圣命”卫仲远起身领旨。
    皇帝又一一安排了另外五十六人,皆是外放至县,做县丞,主簿等从七品的差事。
    最后还有三张卷子,并列放在皇帝面前,皇帝示意吕少英从左向右一一呈读。
    第一份用词华丽,引经据典,笔有锋芒却让人感到直抒胸臆,畅快淋漓,梅楠的。
    第二份用词清淡,如河水涓涓,落笔温情却整篇结构严谨,前后呼应,布局非常大气,崔衡的。
    第三份用词考究,如天地绵绵的雨丝,滋润着天地万物,无一滴多余,无一词无用,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前时政的众人皆见或装作不见的弊端,难能可贵的是,对应着给出实用的建议,陶疏桐的。
    三位仕子起身答问,并排站在大殿中央,或华丽,或清贵,或沉稳,六双年轻的眸子带着被欣赏的喜悦和微微的骄傲看过来的时候,六部的几位尚书老人家差点被晃瞎了眼。
    “ 三位仕子满腹才华,有兴邦之志,有治邦之能,朕甚喜,有什么想效力的地方,可直抒胸臆。”皇帝面带微笑,身体前倾。
    梅楠:学生想去礼部
    崔衡:学生想去工部
    陶疏桐:学生但凭陛下差遣。
    高位上皇帝又是轻笑了一声,声音愉悦:“准梅楠崔衡所请,吕爱卿,陶疏桐你来安排。”
    面向众位仕子,皇帝又道 ,“今日清风和日,群贤聚至,晚上朕在太和湖边设宴,咱们君臣饮酒同乐,为远赴外地上任的诸君送行”
    “谢陛下,”众人跪送皇帝离开。
    春风习习杨柳依依的太和湖边,气氛也是如沐春风,皇帝面带微笑,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拿一柄泼墨山水折扇,就像京城一个普通的公子哥,一点架子也没有,无论哪位仕子上前搭话,都愉快地回答,遇到谈兴高的时候,还会发出爽朗的大笑,那如山的剑眉,那星辰散落的黑眸,那薄薄的禁欲又性感的嘴唇,让人恍然觉得地上的这个月比天上那个明晃晃的大圆盘还要明亮。
    梅楠和崔衡都曾是皇帝作太子时的伴读,他们跟天子就像朋友一样开着贵族公子会心一笑的高雅玩笑,头碰头地一起欣赏点评皇帝手中折扇上的画,手法自然地从天子手中抢过折扇,理直气壮地要作封赏,皇帝宠溺地拍梅楠的头,并大笑着说赏。
    陶疏桐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自卑,他在天青山的时候,怀里揣着少年给的那块淡青色玉佩,觉得离他很近,他欣赏自己的注解,享受自己笨拙的照顾,那是他九年来唯一的友情,当他打马跨过六天的山水来到这里,离得是那么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但他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打马六天的山水?
    陶疏桐低着头,胸前的玉佩变得越来越凉,他在想着要不要把它还给它的主人时,一双绣着淡金色龙纹的脚站在了他面前,他听到了一声低笑,并用调侃的语调说了一句:“陶兄的时机可终于到了吗,整整三年零二十八天呐。”
    抬起僵硬的胳膊,陶疏桐拱手道 :“见过陛下”。皇帝双手抚上他的胳膊,压下去,又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来到稍远的一棵柳树下,才道 :“卿乃大才,能来到朕的身边,朕心悦之,必当国士视,朕必不负卿。”
    九年来不曾有的激动涌上胸口,那块淡青色的玉佩越来越热,在把他的心脏烫熟之前,他拽出了它,双手举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接过那块玉佩,还带着温暖的体温,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没吱声。
    陶疏桐突然觉得后悔排山倒海般涌来,他真想像梅楠那样,夺过来并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赏给臣吧。但他说不出来,只抬眼直直地看着皇帝 ,深沉平静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他自己不会看见的期望,皇帝看到了,裂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赏卿了”
    直到躺在客舍的床上,陶疏桐才静下心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少年是当今天子,他还记得自己,他更加欣赏自己,这是为人臣不可多得的荣耀,也是以后浸淫官场难能可贵的资源,看今天大殿上年轻皇帝的人员安排,人尽其用,如下棋高手,每个棋子物尽其用,真如别人所说的,当今天子什么也不会,只会做皇帝。这,足够了。
    最终,陶疏桐被安排进了枢密院,做从五品的议事郎。官职不大,但皇朝的军事呈报,将官密报,粮草调度等烦杂事务都经他手,分类整理后呈报上司。
    最后一个离开枢密院,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人,看到了他,施施然走过来,拱手道 :“杂家黄怡,奉陛下命在此等候陶大人”陶疏桐急忙还礼道声不敢。
    黄怡脸长,面白无须,细细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你时,活像一只老狐狸。
    半个时辰后,陶疏桐和黄怡打马来到了一座小院前,小院不大,只有一进,天井很小,只一排房子,一大厅带左右两间内室,左右还有独立两间客房,共一厅四间,房后是一个小花园,虽小却也是假山小湖一应俱全,然后,他看到了一棵梧桐树,一棵只有手臂粗的二三年的梧桐树。
    “这个院子是陛下原先赐给他的奶娘的,后来老太太去云州女儿家享福去了,便闲置了好几年,上个月来消息说老人家去了,想到大人在京城无地可住,陛下便安排杂家带陶大人先行住下,等有合适的宅子再赐给大人。
    陶疏桐垂首,向北叩谢天恩。
    黄怡办事利落,交待好后就告辞回宫了
    看着这个整整齐齐,利利落落的小院,一股温暖缓缓包围过来,陶疏桐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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