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哥哥还是那么会讨女孩子喜欢,”书筠拿下斗笠,眼睛里也带着笑,“什么时候给我领回个漂亮嫂嫂来呢?”
祁重之打了个哈哈:“我一没家底儿,而没仕途,哪家姑娘跟了我才是吃亏。——哟,陈老板,哪敢劳驾您来招待,我来吧。”
后半句是对掀帘出来的分号老板说的,祁重之在这儿打秋风惯了,跟这里的人都很相熟。他起身接过陈老板手中的酒壶,动作熟稔倒上了两杯。
席间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酒到酣处,祁重之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勾住陈老板的肩:“我听说京都有两位朝政大员倒台了,管抄家记账的那位师爷是李叔的亲娘舅……咱们这儿应该进来了不少好东西吧?”
陈老板不拿他当外人,心照不宣地嘿嘿耸肩,一锤他的后背,笑骂了声“你小子”,接着朝里头喊:“伙计,把李账房叫出来,让他拿着那件‘宝贝’。”
祁重之端杯的手一顿:“李叔在这儿?”
陈老板莫名其妙:“是啊,他不在这儿能在哪儿?”
祁重之忽地放下酒杯,扭头去看张书筠,后者同样一脸茫然,看来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
李叔笑呵呵出来,怀里抱着一卷字画,正是陈老板所说的“宝贝”,他凑到祁重之和书筠跟前,献宝似的说道:“吴道子的真迹,起价两千两,要不是您和小姐来,我还轻易不愿意示人呢!”
他自顾自在那吐沫横飞地说着,祁重之的心思却飘了十里远——义父骗筠干什么呢?为了推脱和她出去逛街?不,义父疼女儿还来不及。
那是为什么?
因为笃定书筠必定会来找他,而他又必定不会拒绝书筠的要求,如此一来,就可以将他从家里支出去。
支出去,然后呢?
然后就能除掉义父一直想除掉的心腹大患!
祁重之豁然站起来,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李账房,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
糟糕——!赫戎有危险!
第14章 第十二章
来时在人潮中挤得有多费劲,离开时就有多不容易。祁重之仗着身高优势,踮起脚跟放眼望去,窥不见尽头的窄窄长街里堆满了乌压压的人头,每往前挪动一寸,都得被四面八方的人流蹭下三斤皮来。
祁重之人生头一回因为拥有一副挺拔英武的身材而产生了绝望,只恨不能瞬间瘦成纸片,从城民们几近脸贴脸的缝隙里钻出去。
失去自由行动不便,还被药物所束四肢无力的赫戎,面对着一心想取他性命的张平森,现下能是什么处境?
他连想都不敢想。
归心似箭的祁重之没留神脚下,一靴底跺在了旁边那人的脚背上,人挤人的情况下,这种事儿本来该见怪不怪,可那位倒霉的仁兄好死不死被踩得失去了平衡,直挺挺朝后头卖金银首饰的小摊倒了下去,并情急之中拽住了祁重之的一片衣角,拉得他脚步一个趔趄。
二人就此叠罗汉似的稀里糊涂摞在了一起,把小摊上易碎的镯子坠子通通给砸了个稀烂,商贩登时气得跳脚大骂,摁住地上两个罪魁祸首就是一阵胖揍,场面一度十分鸡飞狗跳。
祁重之纵有绝世神功,也没法在东倒西歪的状况下肆意施展拳脚。在脸上接连挨了两记气急败坏的老拳后,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扯下腰间价值不菲的玉石,一把砸进小贩的怀里:“别他娘打了,扶老子起来!”
他这一嗓吼出了惊天动地的气势,乌泱泱的人群有一刹那的安静,有人认出了他是谁,和同伴交头接耳:“你看看,这是张家那位小少爷吧?”
“哎呦,你不说还没认出来,可不正是吗!”
“不得了……一个卖首饰的把张家少爷给打了,我看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商贩久浸市井,练就一对招风耳,把围观人的话一字不漏听了个全,再加上一瞧那块油油发亮的玉石,立马变了张赔笑的脸,狗腿地去搀祁重之,夹出来的皱纹有如九月老菊:“嘿嘿嘿,张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小人有眼无珠,您可千万别挂在心上!”
祁重之七窍生烟地爬起来——他当然不会挂在心上,因为心上已经满满当当挂了个斗大的赫戎,旁的东西无论如何挤不下了。他拨拉开小贩的手,也没空去计较自己究竟是姓张还是姓祁,趁着人群里为了看热闹而空出来的间隙,抬脚踏上一辆板车,三两步蹭蹭跃上墙头,转眼消失不见了。
小商贩举头看着他的背影咂舌:“嘿!这少爷腿脚跟猴儿一样利索。”
猴儿似的祁少爷像阵风一样刮回张家,入门便被两个提早得了命令的家丁上前拦下,祁重之一脚踹开一个,喝道:“滚开!”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发脾气,因为一发起来则不可收拾。
闯开守门的阻拦,他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后院,及至要踏上客房前的台阶,暗自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放轻脚步,慢慢近前贴耳去听。
房内寂静无声——
他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忽地“嘭”一声巨响,是有什么重物撞向墙壁的声音,里头爆发出男人的怒吼,活像是从撕裂开来的胸口里迸出的,祁重之的脑子当即一炸!
他猛然去推门,一推之下竟然发现,门被人从内部上了锁!
赫戎被老老实实拴在床头,当然没有机会跑下来自封死路,义父他老人家更没有可以以身犯险的能耐,祁重之不消多虑,一个人名涌到嘴边:
“张伯!——张易!把门打开!”
他边喊,边侧过肩膀狠力撞门。
张家人在建筑用料上很舍得下老本,这就造成门板非同寻常的坚硬,祁重之的肩胛骨几乎要散架了,才堪堪把两扇门中间撞出一丝罅隙。
他又恨不得自己是张纸片了。
透过缝隙,能隐隐看到内里的家居摆设,桌子还是完好的,凳子却不见了一只,地上零零散散撒着几滩血迹。
院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祁重之扭头一看,七八个闻声赶来的家丁正慌不迭地往这边跑。
——屋里又响起一声惨叫,这次是张伯的。
祁重之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他后退两步,唰地拔出腰间佩剑,使出了大砍刀的气势,铮然剁上门板。剑锋深陷进木材里面,过重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没时间给他缓一缓劲儿,他双臂肌肉绷起,架着长剑死死往旁横斩过去。
门板响起不堪重负的刺耳刮裂音,被他生生豁出一个巴掌大的开口,剑刃应声崩断,咣当掉下来半截。祁重之收势不及,猛然往前踉跄了一下,额头“嘭”撞在豁口上,被断裂的木刺划剌出一道血痕。
祁重之稳住脚步,低头看了眼断剑,目光晦暗地反手扔开,继而动作不停,一拳捣向门板上的裂口,整扇门被他接连砸开个可供出入的破洞。
家丁们蜂拥而上,齐齐要去拉他的胳膊,祁重之缩住肩头矮身一钻,身形敏捷地“滚”进屋里,家丁们连他的衣角都没攥住,急得在外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