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住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菜太过朴素了,而是因为他发觉到,这院子里坐着的,多是他见过的面孔,十个里有九个他都瞧过风水。要么是官家,要么是商家。其中便包含了安父这位粮长,又是商人,又肩负国家公务。
陆长亭总觉得自己这一步迈出去,便收不回来了。
而此时程二回过头来,催促道:“长亭快些啊!”
坐在主位上的朱棣似有所觉,顿时便朝这边看了过来,他冷淡的面孔上立即浮现了丝丝笑意,他口吻亲近地道:“长亭,过来。”他的口吻看似平静温和,但其中却包裹着浓浓的霸道和不容抗拒。
陆长亭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而随着朱棣这一声喊出口,众人也都纷纷朝着陆长亭看了过来。
这些人中,有些人是见过陆长亭和朱棣一起看风水的,而有的却是只见过了陆长亭一人,那时候朱棣刚好回应天府去了。于是前一类人看向陆长亭的时候,眼底跃动着的是羡慕,而后一类人,却是震惊。
他们的心理活动大约如下:
——我的天,那个总是来给我看风水的小公子,与燕王认识?
——现在巴结他还来得及吗?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燕王待他怎么这般亲近?
原本陆长亭是不想进去的,但此时目光都已经落在他身上了,陆长亭也就干脆镇定自若地顶着目光,朝朱棣的方向走过去了。
安父望着他们,面色不改,想来是早就猜到了。
他身旁的长子已经惊呆了。
而刘师爷此时却是激动不已,他没有猜错,这二人果真是来历不凡的!他赌对了!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朱棣的跟前,朱棣拍了拍下首的位置,道:“此座是留给你的。”
朱棣左右手边分别一个位置,左手边乃是县太爷,而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右手边的位置竟是留给了陆长亭。
朱棣道:“他乃我之幼弟。”幼弟,义弟,分别还是很大的,但经此一模糊,众人便全然遗忘了陆长亭的过去是与乞丐窝挂钩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陆长亭似乎从一开始便是燕王的弟弟。
众人小心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议论。
陆长亭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坐了下去。
这时候,众人见状,才敢纷纷感叹。
年少出英雄啊!
总之好话都堆到陆长亭的身上来了。
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讨好燕王,但夸奖燕王的弟弟,夸奖一个小公子,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朱棣的面上挂出了笑意。
很快,中都城中最为朴素的一餐“宴席”开始了。
朱棣并未说多少话,他更喜欢倾听旁人说的话,因此,朱棣轻而易举地就在众人心中留在了极好的印象,众人都认为这位王爷平易近人,极为可亲,与他说话,他不仅不会斥责你,还会仔细听咧!
陆长亭并不适合,也并不喜欢掺合进这样的事儿里,他埋头吃了起来。
渐渐地,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减少了,众人看着燕王的时候,更为热切了。他们都喜滋滋地想着,幸好中都是皇室的老家,因而燕王才会这般与众不同地待他们……
只有偶尔,朱棣往陆长亭碗中夹菜的时候,才会引来注目的目光。
待到酒足饭饱,宾客皆欢,众人恭送着朱棣离开。
这位燕王在中都算是初步站稳了脚步,以他的手段,接下来彻底站稳脚跟,还会远吗?
朱棣拉着陆长亭往前走着,他们就这样步行在街上,两旁不乏小心翼翼打量他们的人。
陆长亭的脸色依旧冷淡至极。
朱棣想过了很多次,当陆长亭知晓他的身份之后,该是何等的反应,但他都绝没有想到,陆长亭会是这样的冷漠。——当然,他是完全不知道,陆长亭早早就猜出他们的身份了,并且还对他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简直比他未来媳妇还要了解得更多!
“长亭。”朱棣忍不住出声叫道。
“嗯。”陆长亭冷淡地应了声。
“长亭可是生气了?”
“没有。”陆长亭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又不是玛丽苏文女主角,生气于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你霸道总裁的身份?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走!
……何况朱棣也不是霸道总裁男主角呢。
“那你为何久久不语?”
陆长亭露出了茫然之色,“我该说什么呢?我……我只是个乞儿出身的人。”简而言之,身份差距太大,遇见朱棣,简直就是突然得知自己中了彩票,捡了个大馅饼一样。对于他这样比底层还要底层的人来说,连喜悦都失去了,只是一种陡然被砸晕的淡漠。
因为就算捡到了这个馅饼,那也不能吃啊。
有什么好开心的?
朱棣猜不到陆长亭的心理,他只觉得陆长亭实在太多智了,简直到了多智近妖的地步了!
他心底弥漫开了一股难言的焦灼。
哪怕是陆长亭露出惊喜,或是露出愤怒都好啊……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朱棣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之后,朱棣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啊!一定是因为长亭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王爷是什么玩意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别看这会儿四哥操练长亭那么狠,这会儿是拿他当一定要归我所有的下属看待呢。
等到很久以后,二人在一起了。
四哥三番五次被踹下床,美曰其名练腿功呢,当初蹲了那么久马步,现在可不能荒废!你说哒,一日不练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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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问你们,王爷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第042章
因为朱棣的缘故, 陆长亭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中都城中少有人知晓他来自乞丐窝, 众人一心以为, 他本就是跟随朱棣前来中都的,甚至还有人以为,陆长亭说不得也有个高贵的身份。
清醒地知道陆长亭来历的, 也唯有安父和县衙里的人。
幸而安喜并不知王爷为何物,更不知王爷身边的人有何特别之处,与陆长亭相处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两样。而安父是聪明人,更未表露出什么不同来。使得陆长亭忍不住将安父高看了许多。
只是如今陆长亭享受着朱棣所带来的好处,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有好处,当然无人能抵抗, 偏偏他知晓朱棣待他这般好, 日后他却是要还的。
陆长亭正忧愁着如何处理的时候,转眼便到了洪武十一年的冬月。
快要过年了。
陆长亭忍不住频频去看朱棣。这时候,朱棣应当离开中都回到应天府过年了吧?
朱棣本是在低声与程二说话,察觉到陆长亭的目光后, 他便立时回了头,道:“今日长亭总瞧我做什么?”朱棣说这话的时候, 眼底隐隐涌现了些笑意。
陆长亭一见朱棣露出这般表情, 他便知晓朱棣应当是想歪了。
朱棣约莫以为,他是在为要不要去应天府而纠结吧?
为了不让朱棣误会下去,陆长亭干脆地出声问道:“四哥何时回应天府过年?”
朱棣一怔,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同时还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原来陆长亭想的是这事儿啊。
“应当是在……”朱棣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长亭的神色变化,“中都过年。”
陆长亭提起来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不过想到,或许今岁的除夕有人在侧,似乎也总比一人过来得好。
“去岁长亭一人时,是如何过的?”朱棣似乎被陆长亭勾起了兴致,忙出声问道。
“忘了。”陆长亭埋头继续翻书,头也不抬地道。
是当真忘了。
那段时日他多宅在家中,连除夕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他都全然没留意,还是等到屋外响起了鞭炮声,陆长亭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才想起来,哦,原来今日是除夕啊,原来过年了啊。
他紧了紧被子,困意上头,之后便又接着睡过去了。
还是第二日,他特地买了些好吃的食物,才勉强算是有了些新年的气氛。
新年着实没什么可过的。
朱棣盯着陆长亭头顶的发旋儿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继续和程二说话了。
日子接着一天天地过去,而朱棣也当真留在了中都不挪窝。
除夕将近,有人大着胆子前来相邀朱棣,最后自是一一都被拒绝了。而宅中上下却是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采购食物,装点宅子,贴起对联,挂起红灯笼……
当某一日陆长亭晨起推门出来,骤然见到门外的变化,不由得一惊。
“小长亭,这样对风水没有妨碍的吧?”程二点了点头上的灯笼,出声问道。
陆长亭摇头,“没有。”说来也奇异,似乎从许久之前开始,新年便是送福到来的日子,一切阴霾祸事都会在这样的日子被消除,哪怕是煞气、恶鬼、怪物,似乎都会像除掉“夕”一样,统统被除掉。
在这样的时候,较难生出煞气来。
这些摆置装点,也就产生不了什么妨碍。
陆长亭打了个呵欠,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无比自觉地走到院子中央去练功夫了。
朱棣踏进院子来的时候,刚好瞥见了陆长亭的动作,不自觉地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两日后,他们便迎来了除夕。
陆长亭提前给吉祥送了些东西去,而后便留在宅子中和朱棣一同度过了。虽说是过年,但实际上与平日也没甚区别,只是在陆长亭练完字、看完书之后,朱棣便未再出门去了,他反倒是坐在陆长亭身边,和他讲起了一些逸闻趣事,尽是应天府周边的传闻。
这是陆长亭头一次见识到,原来王爷也能如此八卦。
除夕当夜,程二在宅子外点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一时间,晚饭也被呈了上来。这可实在是难得的丰盛了。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仅有陆长亭和朱棣二人享用。
朱棣往陆长亭的碗里夹了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