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个,徐天直没少跟慕容氏起争执。本来陪嫁的嫁妆夫家是无权过问的,算计媳妇的陪嫁传出去更是极为没脸的事情,严重的还能拖累当事人家子孙几代的婚嫁。可慕容氏败家败得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最后还是徐老夫人写了信给亲家,慕容祖家来了人,清点了嫁妆,只留了一小部分给慕容氏,剩下的都分割给慕容氏的几个子女做将来嫁娶之用。
当时这件事情做得虽然隐秘,毕竟是关系到三房的脸面问题,可到后来,该知道的几房人家渐渐地也都知道了,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笑话她们呢,徐明蔷一想到这个心里便犯难受。平时慕容氏便如此靠不住,自己再过两年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相熟的几家女儿都已经说好了人家,唯独自己还迟迟没有动静……她又长叹一声,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近乎荒诞的念头,要是自己是大伯母的女儿该有多好。
徐明蔷这边感怀自身,徐明冬发了一通火也终于气顺了一些,倒在她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见大姐姐只顾对着光绣帕子不理自己,又勾头去撩她,一会儿拿手挡了她的眼,一会儿又故意扯她手里的帕子。
徐明蔷好脾气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又哪里不痛快了?”
“大姐姐你天天这么绣花就不嫌烦闷吗?不如我们去七妹妹院子里去走走,看看这未来的公主伴读有多神气。”徐明冬撅嘴道。
“七妹妹还能长成什么样?还不是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嘴巴,有什么好看的。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再说这帕子我天天绣着,觉着有意思的很,可不像你,绣花架子跟长了刺一样的,半会儿都拿不住。”徐明蔷头也不抬一下,一针一针地仔细飞着。
徐明冬气得一下子从她床上坐起,跺脚道,“大姐姐好没意思,不去就不去,偏要刺我一下才肯。我来了这么久了,大姐姐也只顾着绣花,都不理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竟一溜烟地跑了,害得她贴身丫头殷红追都来不及追,匆匆忙忙跟徐明蔷告了一声罪就拎着裙子跑追出去了。
“大小姐,四小姐就这么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徐明蔷的大丫头殷紫担心地问道。
“随她去吧,也半大不小了,回回都是扔了这句话就跑,没人理她大概就消停了。”她继续飞针绣着帕子,殷紫却注意到她手里的配线乱了一针,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徐明蔷已经拿了剪子,将她辛苦绣了两天的帕子给剪了。
“大小姐!”殷紫惊叫一声,被徐明蔷一个眼风扫过,收住了。
“再去寻一块料子来,大伯母心细如发,这帕子上便错了一针她都能看出来,只能重头再绣起了。”徐明蔷将剪坏了的帕子扔到一边,淡声道。
殷紫看看地上染了灰的帕子,心里叹一声可惜,却不敢劝,连忙去开了箱子又挑了一块上好的素绢出来。
徐明蔷接了料子,靠在窗边又细细绣了起来,那神情专注得,仿佛此时此刻,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手上的帕子更重要的事情。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18
却说这徐明冬没头没脑地从徐明蔷院子里跑了出来,又不见她来追,心中越发气闷,自己一个人跑到明镜湖边上踢石子玩,正好与顺着小竹林找她的殷红错过了。
园里阳光正满撒,映照着湖面一叠又一叠的细碎金鳞,徐明冬坐在湖边,折了柳枝逗了一会儿湖里又贪吃又蠢笨的锦鲤,笑过之后竟有些忘了自己是为着什么跑出来的。等殷红绕到明月居外头打探无果,又顺着小路找到明镜湖这边来,才发现了靠着湖心亭睡着了的徐明冬,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她还真怕四小姐跑大房院子里去闹了。
殷红担心徐明冬这么睡着会着凉,连忙将她推醒,回到院子里又熬了浓浓的一碗姜汤让她喝下,这才算是踏实了。
比起三房这场闹得响歇得也快,四房的三个姑娘却是快把她们爹爹徐天诚的耳朵根子给磨穿了。
徐家除了大房有官身,另一房在朝中做官的就是这四房了。
四老爷徐天诚身为吏部侍郎,官居正三品,正好在选拔范畴之内。只可惜他们这一房就三个女儿,最大的徐明茉,已经十二岁了,最小的徐明兰,也有七岁大,都不符合公主伴读的年纪要求。
可凉氏不管。好不容易她的女儿能有个出头的机会,凭什么只让大房的占便宜?要论出身,四房顶梁的都是嫡子,贺兰氏是名门之后,她也祖上也不差,明兰不过大了一岁,往上头争取一下,怎见得就不比那大房的更合适?
徐明兰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进宫做公主伴读意味着什么,姐姐们要她争,母亲也要她争,她便觉得这个是好事,必须争上一争。再加上她也乐意让徐明薇不高兴,给她添点堵,被人几下一怂恿,便天天缠着她父亲徐天诚要进宫做公主伴读去。
徐天诚也实在是被家里的几个缠得没法子了,他又是四个兄弟里头最宠女儿的,只得硬着头皮跟大哥徐天罡说了,将他们这一房的徐明兰也添到了备选的名单里去了。
至于二房,季氏在徐家耳目不明,丈夫徐天正又不乐意搭理她,结果等到徐明薇和徐明兰确定被选上了公主伴读,宫里派了教养嬷嬷来教导两个女孩宫中礼仪的时候,她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季氏抱着大女儿骂这骂那地数落了半天,一会儿怨大房不厚道,平常看着与自己和气,却原来什么事都瞒着自己,一会儿又怨自己丈夫不成器,四房大了一岁的徐明兰都被选上了,他要是有个官身背着,那他们女儿徐明梅还不是稳打稳地能被送进宫去?
徐明梅已经习惯了母亲这样。她无奈地摸了摸季氏鼓鼓的肚子,在心中默默嘱咐了一句还没出世的小(弟)弟,“大伯母是好人,七妹妹也是好人,小(弟)弟莫听娘亲的,以后出来了要好好听话。”
且不说宫里教养嬷嬷进府的时候,二房和三房如何各有各的失落,大房和四房得了这样的好事,更高兴的莫过于徐老夫人了。
她特意将徐明兰和徐明薇叫到了康平院,一人给了三百两银子好让她们在宫里打赏下人用,又让非凤楼的大师傅一人打了一副头面——徐明薇得的是一副掐金丝嵌红蓝宝石的头面,做工精湛,配色也好看。徐明兰大些,得了一副镶东珠飞琉璃凤翅镏金头面,看着比徐明薇的更加大气一些。
徐明兰一看她得的东西比徐明薇的贵重,暗暗得意,心满意足地谢过祖母。徐明薇倒还更喜欢自己这幅头面,至少那上头镶嵌的红蓝宝石成色十分地好,又通透折光又好,以现在的刻面技术来说,做工实属上乘。
而徐明兰手上那一副头面,上头镶的琉璃也就现在的人看着贵重。前世随随便便一个玻璃高脚杯往淘宝上一搜,九块九还江浙沪包邮呢。上次徐明樟送她的那一串玻璃珠子手串,要不是看在他的一片心意上,徐明薇才懒得戴。
两人各自得了满意的赏赐,欢喜地谢过徐老夫人退了。徐家将宫里来的两位嬷嬷安排到了明镜湖边上的客居里头,贪图那一片地界开阔,到时候让家里其他女孩也在边上看了,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19
宫里来的两个嬷嬷一个姓常,一个姓杜,对着徐家的女孩们面上虽紧,对着徐家的各房太太们倒还客气。
本来她们只需要教大房的徐明薇和四房的徐明兰就够了。但进府的第一天晚上,陪着徐老夫人吃了一席酒,两人被老太太房里一干婆子敬酒敬得,醉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都许出了些什么。
等第二天客院里头齐刷刷地站满了徐家的女孩们,两个婆子只能对着苦笑一声,痛痛快快地收了老太太身边刘婆子递上来的几张银票,对于徐家临时加人的事情只当看不见,一并教了便是。
对此徐明薇还没说什么,徐明兰一张嘴都嘟得能挂油瓶了。她好不容易能当一回主角,没想到又来了一群蹭边的,尤其是那二房的徐明梅,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假笨,一个简单的跪礼都能出错个好几遍,害得杜嬷嬷都没空指点自己,只顾着教徐明梅了。这到底是为着谁请的宫里的教养嬷嬷?明明应该先紧着她的,结果倒成了为她们请的了。
徐明兰心里这一嘟囔,不仅记恨上了徐明梅,连自家两个姐姐都没放过。她倒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选上的了,还不是她两个姐姐一同帮着求了父亲,才有她今天能进宫做公主伴读的日子?
徐明茉此时只一心留神听着常嬷嬷的指点,没注意到妹妹那不时朝自己飘来的怨念眼神。同她一样格外认真的,便是三房的徐明蔷了。两人在不经意间视线相交,脸上虽然飘着笑,眼神却是冷的,转头练得更加刻苦。
被徐明茉和徐明蔷一衬,身为正主的徐明薇和徐明兰反而弱了许多。两个嬷嬷各自被人占着,徐明薇也不着急,看过一遍动作就在心中默默记下,没人看管自己练习宫中礼仪,她也乐得自在,趁着两个嬷嬷不注意,就溜到边上喝茶吃点心,急得婉容不停地往常嬷嬷那边打量,生怕自家主子被抓了个现行要受罚。
常嬷嬷其实早就看到了。只不过收了贺兰氏的银票,对“年纪尚小,贪玩又没定性”的徐明薇必须得“放松些,莫太过强求,只要样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徐明薇见婉容满脸忐忑的样子,不由好笑。
贺兰氏给常嬷嬷和杜嬷嬷塞银票的时候,她就在屏风后面站着。贺兰氏对着两个教养嬷嬷说的几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不然她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躲懒偷闲?
她轻轻扯了扯婉容的衣袖,下巴朝空了的茶杯点了点。
婉容看看一脸淡定的小主子,再又看仿佛没注意这边动静的常嬷嬷一眼,到底还是拗不过一直扬着下巴的徐明薇,将茶水给补上了。
一旁被杜嬷嬷抓住反复练习跪礼的徐明梅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后悔得很,早知道来明镜湖客院学宫礼比去房师傅那里上课还让人头疼,她就不该听她娘亲的话,乖乖地跟着徐明薇来受苦了。
不过一想到就算不来明镜湖,家里的姐妹都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去静眉小院,独自面对房师傅……徐明梅眼前立刻出现了房师傅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连忙甩了甩头,将这可怕的一幕甩出脑海。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20
要徐明梅在独自面对房师傅和被杜嬷嬷盯着练跪礼,那她还是情愿选择后者。只是边上的徐明薇看着实在太气人,不是说好了这两个嬷嬷都是为着她和五姐姐来的吗,怎么正主反而比她们还要轻松惬意呢?
徐明梅哪里知道她们这几个学生当中,徐明薇就相当于是那事先给老师塞了红包的,自然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只要她做得不出格,杜嬷嬷和常嬷嬷看在银票的面子上,也不会管她。
再说两个嬷嬷都是宫里待久了的人,徐明薇有没有听进去刚刚的指导,看一眼心里便有了数。既然已经能够交差,她们也乐得行个方便,自己也轻松。
毕竟徐老夫人的银票,可不是只为着这两位被选上的姑娘送的。
因着各房的姑娘们忙着到明镜湖客院学习宫礼,房师傅一时空了下来。算算婆母的忌日也快到了,房师傅便向徐老夫人请了假,赶在清明前回老家祭奠一下婆母和无缘的夫君。
徐老夫人估摸着房师傅这一去,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姑娘也正好学成了,两不耽搁,爽快地允。正好天气也渐渐热了,换季的时候蚊虫又多,为彰显主家的优待,徐老夫人又特地让身边的平婆子开了库房,挑了几式花纹素净的料子和内造局出的三匹天青色窗纱,一同送了房师傅。
那几款布料无论她是自己裁布做衣,还是回乡的时候送人做人情,都是极好的料子,同市面上买的大路货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徐老夫人给的窗纱也是。三匹的料子,掂在手上一点都不重,轻飘飘的。摊展开来,却是又细又密,透光性极佳,蚊虫飞不进来房来不说,还不阻了采光,要不怎么说且是内造的好东西呢。
房师傅得了额外的赏赐,面上也不见得有多欢喜,恭恭敬敬地谢过徐老夫人,当天下午便有徐府的马车送了出去,说好了清明节后再由徐府的马车去接。
平婆子陪着笑脸将她送走,看马车走远了,也不管边上还有门房在,扭头便啐了一口,暗声骂道,“不过是个破落户,架子倒摆得大,装什么大尾巴狼。”
一旁的丫鬟小厮听见了也都当作没听见,心知平婆子秉性的都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怎生不敢当着房师傅的面说这句呢?在大伙儿面前装什么能耐,还不是嫌人家房师傅没像其他人一样,将老夫人赏的东西分了半数给她?
说到底,这便是有本事和没本事的区别了。人家房师傅有本事,就用不着看平婆子的脸色,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在徐家便是徐老夫人,都对她客气有加。便是平婆子看着那些东西再眼热,也没那个胆子张口朝房师傅要。
房师傅请假回乡的消息好几天之后才透了出来,徐明梅知道的时候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房师傅要回乡祭祖,她才不凑明镜湖这边的热闹呢。次日她便装病躲在了自己院中,不肯去学宫礼了。把季氏给气得,捧着个肚子便往女儿的院子亲自去抓人了。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21
徐明梅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装了个病,季氏就捧着个肚子杀到自己院子里来了,吓得险些滚下床来。倒不是怕季氏打骂她,而是季氏现在的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可经不起折腾。
自从前几年季氏被徐天正流连后院气得坐不稳胎,还没怀足三个月就见了红之后,她在子嗣上便极为艰难。徐天正一年也难得宿在正房几日,季氏想来想去也实在是没了办法,哭也哭过了,求也求过了,好话说尽,徐天正也不肯配合着给她一个孩子。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徐天正急着用钱,求着季氏开嫁妆箱子。
季氏也是豁出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正室的脸面,给了他三千两的银票,这才有了肚子里的这个种。确定季氏怀上了之后,徐天正立马像出了笼子的鸟,跑得无影无踪。这次季氏学乖了,也不过问徐家二爷上哪个院子去了,只顾着养好自己的肚子。等到月份足了请了擅长女科的大夫过府一看,果真是个男胎,季氏便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二房的大小事务全扔给了(奶)娘处理,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就等肚子里的孩子瓜熟蒂落。
徐明梅做子女的虽然不知道爹娘之间这笔荒诞的交易,但是季氏对这一胎的看重,她自是一路看过来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徐明梅虽然平时功课蠢笨些,但在这一点上却是极好的,一点也不妒恨未出世的小(弟)弟争了母亲的宠爱,相反,她或许是整个二房里,除了季氏自己以外,最期盼这个孩子出生的人了。
自从她懂事以来,徐明梅没少看见过院子里的女人是怎么拉扯她父亲的,可那又怎么样,每一个人敢在她娘前头生下男孩来,这正妻嫡长子的位置,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占去的。
可她心里也着急,徐家几房中,大房有两个嫡子,三房也有两个,就是女儿最多的四房,儿子也生了一个。只有她们二房,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只是她孤零零的一个。家里没有个能顶门户的男丁,不仅她母亲要受人嘲笑是生不出蛋的母鸡,随时都有被婆家休弃的危险,便是她自己,日后要是出门了,受婆家欺负都没个撑腰的兄弟。
季氏这个肚子,徐明梅已经盼了太久,要是因为她装病而出点什么闪失,那她真是一头撞死都不能够原谅自己。
被季氏这么一吓,徐明梅的“病”立刻就好了,不用人请,自己就屁颠屁颠地去了明镜湖继续陪练。
看到走了又回来的徐明梅,徐明兰简直恨得连帕子都要揉烂了。真是阴魂不散,不是说生病了么,怎么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常嬷嬷和杜嬷嬷倒是没说什么,既然她自己没那份心要学,她们也不逼着,说到底教徐明梅也只是个顺带,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两人心里有了这份计较,教起徐明梅来也就没了之前的严苛,正好合了她的心意,乐得轻松。
渐渐的,明镜湖客院里坐着喝茶吃点心的阵容,便又多了一个徐明梅。两人自己躲懒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还要对着其他五个人指指点点的,凑在一起捂着嘴偷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害得徐明茉和徐明蔷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两人笑得心慌慌的,原来没错的也手忙脚乱地错了,被常嬷嬷和杜嬷嬷抓着重练,反而连妹妹们都比不过了,着实丢人。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22
杜嬷嬷和常嬷嬷在徐家忙活了十来天,总算是把几个女孩教得有几分像模像样。尤其是要进宫去的徐明薇和徐明兰两个,当着徐家几房太太验收成礼,也不见怯意,规矩做得十足,徐老太太一高兴,又赏了两位嬷嬷好些东西,这才让平婆子把人送走了。
清明节前徐家也就这么一件大事了,接下去就是坐等宫里来接人。徐老太太入春以来就觉得身体大不如前,撑着应对过两个宫里来的嬷嬷,人一松懈,就接连几天梦到老太爷在坟前跟她哭诉。
老太爷是她嫁进徐家快十年的时候过世的,也算是喜丧,无病无痛地就走了。可徐老太太在梦里见到的,连一丝一毫过去徐老太爷的影子都不像,干瘦干瘦的,身上穿着的棉袄也是破得能看见里头黑黑黄黄的棉絮。
徐老夫人大惊,问他,却说清明家里烧的纸钱宅子都被过路的阴差给蛮横私下污了,地底下冷得很,还好路边还有一件烂棉絮团的袄子没人要,徐老太爷这才捡了穿了。
徐老夫人看他脚上连鞋也没有,又问他怎么不穿鞋,那后脚跟都快磨得见骨头了。徐老太爷正要说,便听得一声鸡鸣,顿时化作了烟尘看不见了。
接连几天徐老夫人都做同样的梦,醒来更是腰酸背疼,人还困乏得厉害。人越老越信有阴间阳世,更何况接连几天都梦到徐老太爷,徐老夫人心里就有些膈应。后来同徐老爷子一说,险些魂都要被吓出来,他竟然也连着做了三天这样的梦了。
两人又惊又怕,徐老太爷这是托梦来了,今年清明看来还非得回乡一趟不可,要请宗老开祠堂祭祖不说,这事还得办得漂亮,办得隆重,不然这可是要让徐老太爷戳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不孝啊。
徐老爷子得了发妻的同意,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寿山寺请法印和尚去了。老太爷不是说家里往年清明烧的纸钱元宝都收不到吗,这梦里也没发问,谁知道老太爷后头还来不来托梦,备着和尚总是没错的。
寺庙虽然是讲求佛法清净无边的地方,可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一听徐老爷子说了梦境,嘴边浅浅露出个笑,看着更添几分慈眉善目。信徒看了只会觉得大师傅果然是得道高僧,其实法印和尚只是在接到香油钱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佛爷脸色。
“阁老仁孝,既然老太爷在阴间如此受苦,大和尚便是轻易不下山,也自得成全了阁老这份孝心。只不过寺里一时杂务缠身,和尚也不得清净,可不敢一口揽了,万一负了阁老的冀望,大和尚怎生忍得。”
徐老爷子上寿山寺来也只是要求个心安,一听法印和尚这般打太极的语气,便知道这死秃驴是逮着机会了下狠手杀他一把呢。他面上不怒不嗔,恭敬道,“做儿女的不能绕膝伺奉,已是大不孝,如今我老父在下头孤苦无助,还望大师傅心怀慈悲,随同老朽一起回乡做足七天法事,也算全了老朽的一场父子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