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吃得热闹,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仿佛侍卫们与什么厮打起来。
元祯停下筷子,正要出去看看,就见帐篷破了一个口子,一只棕黑的爪子从外头伸进来。
皎皎吓得啊了一声,碗碟也碰落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口里如何逞强,也不过叶公好龙一般。
元祯眼疾手快,抽出身侧长剑,将那只狼爪斩落。
傅瑶也连忙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心里暗骂自己乌鸦嘴,还真有野狼过来了。
元祯要出去细瞧,傅瑶紧张的拽住他,“你别乱走。”
她是真怕,怕元祯在外遇到什么意外,也怕凭她一人无法护得两个孩子周全。
元祯无法,只隔着帐篷问了几声,外头缠斗之声甚急,根本也无人答应。
“这是来了多少?连许多侍卫都分不开身。”元祯蹙眉道。
傅瑶脸发白,她本以为这回就是一场普通的春猎,哪晓得草原上风波不断,不但人心险恶,连兽性也格外凶恶。
狼爪甚是锋利,帐篷已被撕开了几道口子,如同破布条般在晚风中摇摇欲坠。傅瑶不禁咒骂起这古代的豆腐渣工程,若换成砖石房地,任凭多大的狼也闯不进来。
既然帐篷已无法护得周全,元祯索性将火盆踢翻,在周遭竖起一道屏障。兽类天性畏火,见到火光总有几分避忌。
傅瑶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牢牢的守着火圈,努力不使自己惊呼出声,扰乱元祯的心神。
燎燎火焰中,只看到元祯将剑光舞得密不透风,剑锋落处,必有一声痛苦的哀嚎。傅瑶于是稍稍放心,有元祯这手好剑法,总该支持得救援到来。
她却有些奇怪,狼群激起的响动不小,皇帝那头也该得到消息了,为何还不派人驰援?
这一想就分了神,斜刺里一只狼爪蓦然伸出,竟是一只贪狼馋肉心切,连火光都不怕了,硬生生向两个孩子扑来。
傅瑶也来不及细思,心头只要救得两个孩子性命,遂拔出靴间匕首,直直的朝野狼喉咙刺去。
粘稠的血一滴滴从指缝间落下,满手都带着腥气。傅瑶大口的喘着气,看着那头庞然巨兽瘫倒在火堆旁,不甘地阖上眼。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用尽似的,她也虚软的瘫坐在地上。
元祯此时解决完几头纠结在一起的野兽,忙奔过来扶住她,“阿瑶,你怎么了?”
“我没事。”傅瑶擦了擦额上的汗,“外头怎么样了?”
外头渐渐没了声息,狼群的嘶吼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尸,腔血狼藉。劫后余生的几匹孤狼,也因畏惧人势,一路哀嚎着散去。
侍卫的死伤也不在少数。狼群来势甚急,稍有不慎便会失掉性命,看着实在叫人凄惶。
不一会儿,就见秋竹自外奔入,急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女孙和长孙呢?”
傅瑶只好又说了遍没事,同时看向两个孩子。皎皎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笃儿仍显得十分淡然,正在用帐中残余的净水将手帕绞湿,为皎皎拭去脸上残留的血污。
看去仿佛他是哥哥,而皎皎则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妹妹。
虽然两个人都是孩子。
傅瑶收回视线,看着秋竹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秋竹身上的衣裙残破了几处,间或有血渍渗出,可见并非毫发无损。她胡乱拢了拢头发,“婢子还好。”
她顿了顿,“多亏常侍卫尽力保护。”
傅瑶暗忖:经历这场劫后余生,看来常远的姻缘不成问题了,他该感谢狼群成全了他。
元祯也叫来常远询问另几处的情况。
常远为难的道:“臣等无能,分身不暇,不及赶去救护陛下。”
照这意思,皇帝那头也遭了狼袭。
元祯思忖了一会儿,嘱咐常远同数名侍卫留下照看,命多生火把以防不测,自己则准备提剑赶去护驾。
傅瑶情知救驾乃臣子本分,但不知何故,她不愿元祯以身犯险,遂牵了牵他的袖子,无声的摇了摇头。
皎皎嘴唇发抖,在傅瑶膝头坐着,虽不能作声,看去也是挽留之意。
元祯按了按她的手背道:“无妨,我去去就回。”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傅瑶情知强留无益,但自私乃人之天性,她实在怕元祯此去受伤,或是失掉性命。她只有这一个男人,她的儿女也只有这一个父亲,倘若不能一家团圆,再多的忠心又有何益?
两下里正在为难,就见成德帝御前的内侍杨凡入前来,请往大帐中一聚。
元祯凝眸问道:“父皇可安好么?”
杨凡面上有些动容,“多亏淑妃娘娘舍身相护,陛下无恙,可淑妃娘娘因此负了重伤。”
周淑妃?傅瑶在身后听见,有些纳闷。
杨凡不再多说,道喏辞去,说是还要到其他帐中传话。
看来这回狼群来势颇急,除了皇帝和太子,其他主子们也受了不少惊扰。
傅瑶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忧色,她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兽类天性怕人,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声势浩大,野兽们早就闻风远避,究竟是什么将这些悍不畏死的野兽引了来?
眼下要去面圣,傅瑶只好匆匆更衣,给孩子们也换了一身干净装束。皎皎惊魂未定,身子仍在颤抖,多亏笃儿一直拉着她的手给她支撑。
两个孩子这样要好,傅瑶看了终于安心。
帐外的场面更令人目不忍视,遍地是腥臭的狼尸,间或夹杂着几只人类的断臂,连空气中都浮荡着阵阵腥气。
傅瑶下意识捂住孩子们的口鼻。
元祯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从地上挖起一抔泥土——昨儿才下过一阵小雨,土壤潮润软和,但气味并不好闻,除了土腥还有血腥。
傅瑶见他神色异样,问道:“怎么了?”
元祯皱起好看的眉头,道:“你闻闻这是什么?”
傅瑶接过嗅了嗅,神色骇异道:“里头仿佛有马血。”这一年她与马匹接触甚密,自然也熟悉马血的气味。
但马匹都在马厩里好好关着,也因这个缘故,马儿们才侥幸逃过一劫,何况现场并无马尸横陈,或许她弄错了?
可傅瑶知道元祯的本事,他若没几分把握,也不会轻易提出来。
于是让侍卫提了油灯来照,元祯亲自监督着,将地表的土深深翻开一层,果然看到暗紫深红的颜色夹杂其中,因着土地湿润的缘故,血迹并未完全干涸。
自然状态下的血液自然不会渗得那么深,除非,是有人特意埋进去的。
到了这个地步,元祯的神情反而轻松下来,净了手道:“咱们去见父皇吧。”
成德帝的大帐中已乌压压挤满了人,原来这帐篷看着甚是阔大,等真正全员到齐,还是显得几分拥挤。
傅瑶才一进帐,就见昌平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飞扑过来,神色惶惶地寻求安慰——她本来也想抱一抱哥哥,可惜元祯面色凝重,不见得理会她,只好到亲爱的嫂嫂那儿去。
昌平眼泪汪汪地道:“傅姐姐,你不知道那些狼生得多大,我在上林苑也见过几回,就没看到这样凶恶的……”
傅瑶一边抚慰她,一边也自好笑,上林苑是养了几头狼崽子,但那是从小驯化出来的,怎能与野物比凶蛮。
李昭仪毕竟年长经历些事,但说起来也是心有余悸,“没想到草原上这样不太平,亏得咱们带来的侍卫够多,不然恐怕葬身在此处。”
第119章 马血
傅瑶正要说话, 那头赵皇后唤她过去,她只好牵着两个孩子,勉强穿过拥挤的人群——傅瑶心知肚明,赵皇后叫她, 必定是为了检查两个孩子的安危。
果不其然,赵皇后一开口就问起笃儿的情况, 皎皎也瞅了两眼, 对于傅瑶则只字不提。
傅瑶从不奢望这位母后能对自己有一分关心,反正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傅瑶倒是假模假样地问了些赵皇后的情况, 赵皇后勉强答了几句,心神却并不在这上头。傅瑶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成德帝正在对周淑妃嘘寒问暖——周淑妃半边胳膊缠着素纱, 洁白的布条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她仍是咬牙忍住, 对成德帝微笑以应。
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男人再不懂得珍惜,他便是傻瓜。成德帝当然不傻,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聪明, 所以更懂得其中那份情真意重。
傅瑶听过那个当熊的典故,尽管史书上记载得确凿,却不曾想会在现实中亲眼见到。想来若非情深至此, 是不会甘愿舍身相护罢。
赵皇后轻轻叹道:“可惜陛下今夜宿在淑妃帐中。”
听她这意思,似乎很羡慕周淑妃的福气,而若换做她是周淑妃, 也会舍身为皇帝抵挡狼群。
傅瑶笑道:“母后吃心了么?可惜天意一向难测,母后想不到陛下会宿在淑妃帐里,正如咱们都想不到今夜会有狼群侵袭。”
赵皇后瞥了她一眼,“本宫是皇后,怎会计较这些,侍奉陛下的人自然越忠心越好,本宫若为此吃味,那就有失中宫之德了,你以后也是如此。”
赵皇后总是不忘在细处借机敲打她,傅瑶听了只当耳旁风。赵皇后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甚至于大多数古代女子都是如此想,男人三妻四妾乃常事,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是怪念头。醋妒更是犯了大忌。
傅瑶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她保不准元祯登位后会不会广纳后宫兼收并蓄,但既然元祯目前还没有变心,她也就不计较做一个妒妇。至于旁人的劝诫,反正她也听不进去,索性也懒怠听了。
她将目光投注到成德帝的那几位妻妾身上。高贵妃一如既往地愤懑——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空余贵妃名位的女人,没了骄傲,就只剩下愤懑了,因此她脸上长带一种愤愤不平之气。
想必是见到周淑妃得陛下怜惜,高贵妃又不甘心了。何况她在这些人里,仪容最为整洁,修饰最为精致,就这样皇帝也不曾看她一眼,她果然成了明日黄花。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傅瑶懒懒地转开眼睛,就看到高贵妃身旁还站着一人,却是北蕃进贡的那位柔美人。
赫连柔本就来自北蕃,这里算做她的故乡,为此皇帝出行特意带上了她。赫连柔年轻美貌,又熟悉北蕃的风土人情,自然易得圣心。成德帝驻扎在外这些日子,多数都在她帐中歇息,偏偏就是这一晚没令她陪侍,结果就出了意外。
傅瑶敏感的在她眼里捕捉到一丝不自然。
有那么一瞬间,傅瑶几乎怀疑她在背后搞什么鬼名堂,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推翻了。一来,赫连柔衣衫有撕破的痕迹,可见她也被狼群所扰;二来,凭她一个小小的美人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就真如此,背后一定也有人撑腰。
此时,元祯已经向皇帝问了安,并附耳说了几句。成德帝的脸色立刻冷了几分,示意众人安静,向元祯道:“既如此,你就领人去查一查,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地谋算。”
那厢的动静引起了赵皇后的注意,赵皇后上前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太子?”
成德帝神色肃然,“祯儿疑心,是有人故意用马血引来狼群,欲置咱们于死地。”
赵皇后大惊,“何人如此大胆,敢谋害圣上?”
无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刺杀皇帝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任谁都不想与自己扯上嫌疑。
周淑妃款款道:“娘娘莫急,既然太子已寻到端倪,如此细细查去,必然能寻到主使。陛下圣明,也不会冤屈平人。”
傅瑶又一次为周淑妃的说话技巧所叹服,她这一番娓娓之语,既恭维了皇帝,也间接避免了皇帝怒极生狂——但凡坐在那张宝座上的,固然心理素质颇好,疑心病却也颇重,古来帝王因冤错杀的也不在少数。
周淑妃此话,等于间接保全了无辜人的性命,旁人自然得感激她。自然,周淑妃也是因为问心无愧,说话才能这样清楚明白。
有了元祯的话做引子,出去探查的侍卫很快就办完差事回来,结果与元祯猜想的基本无异。帝后、太子以及几位娘娘的帐外,都被人浇上了马血,所以才引来狼群嗜血成狂。
赵皇后几近气急败坏,“谁人如此歹毒?竟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众人脸上也都显出惧色,这一回侥幸免于葬身狼腹,下次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因此一个个群情激奋,恨不得当即找出凶手来。
侍卫长吞吞吐吐的道:“倒是有一桩怪事,只有贵妃娘娘帐外未曾撒上马血……”
此话一出,众人都齐刷刷向高贵妃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