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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菀眯着眼抬头去看叶嘉树,他的头发许久没修剪,长得有些长了,额前发丝落下来,半遮住了眼睛。年轻男人的皮肤被雪色映衬得十分干净,也因此显得眼眸极黑,有一种毫不世故的无辜感。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少女时期。
    那时候的清水街,除了她,还有一个姓许的少年。记忆中的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打球时让汗水濡湿的黑色头发,身上热腾腾的气息,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在他故意将把手拧得歪歪斜斜时,尖叫着搂住他的腰。他懒洋洋地斜靠着巷口等她,扔过来一瓶还温热的牛奶,他的头发梢被睡出不驯服的弧度。告白是很笨拙的,已经记不得那些言辞了,只记得手牵了一路,从学校到巷口,手心里蓄满了汗水。
    这些年来,她有意地从不回忆起这段往事,时日长久,也便如真的忘记一般,再也不会在心底掀起半分波澜。可最近她越发频繁地觉得,叶嘉树的身影正在与她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恋的男主角重叠。
    “叶嘉树。”宋菀伸手捉住晃在眼前的衣角。
    “怎么了?”
    叶嘉树回头,脚往后撤,忽地一滑,身体整个往后栽去。宋菀一声惊呼,看他倒栽葱一样地摔了下去,也立马扶稳了跳下去。
    叶嘉树陷在积雪之中,砸出了硕大一个坑,雪盖了一头一脸。
    他笑着朝宋菀伸出手,“拉我一把。”
    宋菀立马伸出手去,谁知叶嘉树猛一用力,反将她拽得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摔在了叶嘉树身上。
    她手撑在叶嘉树胸膛上,意图站起来,一条胳膊环住了她的腰,往下一摁,那力气几乎难以反抗。
    她身体便又往下一倾,脸凑得更近,两道视线径直相对。
    雪之下的遥远北国,只有绝对的寂静,唯一的声响是两颗跳动的心脏,充满了鼓噪不安的风,要冲破桎梏一般的,跃上苍穹又坠入深渊。
    几乎没有迟疑地,她低头,碰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几乎仅限于轻触的吻。
    可是这样激烈的喜悦,值得人死去一万次。
    ☆、第十八章
    天开始放晴,夜里常听见挂在檐下的冰棱融化落在地上的声音,或是屋顶上的雪水,一滴一滴敲击水泥地面。
    化雪天冷得出奇,宋菀实在不愿出门,但挨不过叶嘉树的再三坚持,只好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上了车。
    “我现在对你有了新的认识。”叶嘉树说。
    “怎么说。”
    “以为你优雅精致,事实上懒散还邋遢。”
    宋菀咯咯笑,“你不知道我是演员吗,我还演过戏的,很老的一部片子里演女四号。”
    “为什么没继续当演员?”
    “多累啊,平常演得就够多了。”
    “你在芙蓉路宅子里确实演技一流。”
    “把自己活成另一个人好受点。”
    “但要我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你懒散又邋遢,”叶嘉树顿了顿,“我说没说过我喜欢你?”
    “没吧。”
    “那就不说了,你知道就行。”
    宋菀快要笑疯,伸出手去将电台广播打开,又开了车窗。
    广播里在放一首歌: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叶嘉树转头看去,宋菀枕着双臂趴在车窗上,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跟着旋律哼唱。他忍不住微笑。
    被大雪困了很长时间,补充物资是当务之急。这天镇上的集市也很热闹,摊贩一人比一人吆喝得响亮。
    叶嘉树知道宋菀不喜市场上脏乱的环境,让她在旁边一家奶茶店里等着。他将买好的东西都塞进后备箱里,再折返回去找人。
    宋菀没在室内,坐在奶茶店外遮阳伞下的藤椅上,捧着一杯热饮,望着来往人群,显出几分百无聊赖。她即便未施粉黛也有一种令人无法错目的好看,来往有小伙子要是不小心与她视线对上,立马羞得调转头去。她自己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叶嘉树隔街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欣赏片刻方走过去。
    结了账,叶嘉树将她手挽住,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宋菀同他讲方才发生的事,他点了点头,忽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怎么了?”
    叶嘉树没说话,微拧着眉,瞧着两个穿黑色大衣的人正在横穿马路,这两人似乎是从奶茶店的隔壁走出来的。两个人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没有交谈,步伐一致,看似行色匆匆。
    “怎么了?在看什么?”
    叶嘉树摇头,手指收紧,“走吧。”
    因起得太早,宋菀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叶嘉树把车开很比往日快了一些,在驶出十多公里时,他瞧见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车,黑色的,没挂着牌照。
    那车一直跟着他,既不靠近,也没被落下,而在距离住的地方还有五六公里的时候,那车忽地转弯,拐进了旁边一条岔路上。
    叶嘉树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叶嘉树把屋子稍稍打扫了一下,宋菀则是拿着新买的鱼食去逗铁桶子里的鱼。
    叶嘉树说:“水过几天得换了。”
    “好。”
    晚上大妈邻居过来串门,送了一大盆的鱼冻。宋菀投桃报李,让叶嘉树拿出白天在市场上买的干贝回赠给大妈。两人聊了起来,意外投契,一人讲自家女儿不争气,一人讲练芭蕾有苦又累,明明两个频道,聊得热火朝天。末了大妈问宋菀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宋菀呵呵笑说,得听家主的意见。
    家主正在苦兮兮剥晚餐要吃的青豆。
    吃晚饭的时候,叶嘉树提起这一茬,问宋菀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都行,”宋菀舀了一勺叶嘉树辛苦半年的劳动成果,“我想好了,要是住下来呢,我们可以去镇上找点事儿做……要不开工作室吧!我教舞蹈,你教吉他。”
    “行啊,就是还缺少启动资金。”
    “那简单啊,你从冰湖里多钓几条鱼,咱们去集市上卖;或者干脆你卖艺吧,吉他弹唱,这个来钱比较快。”宋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叶嘉树也笑了,“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不着急呀,我又没什么格外需要花钱的地方,吃饱穿暖就够了。”
    “那我不一样,”叶嘉树煞有介事,“除了吃饱穿暖,我还得时刻必须看见你。”
    “叶嘉树,你这人居然有点油嘴滑舌。”
    叶嘉树笑说:“男人不都这样?”
    等吃完饭,叶嘉树让宋菀去外面车顶上坐着,自己则神神秘秘地又窜回了房间。
    宋菀晃腿坐在车顶上看了会儿星星,看见叶嘉树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吉他。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午,看见有家乐器店,顺手就买了。”叶嘉树提着吉他,蹿上车顶,“给你唱首歌。”
    他扫了扫弦,指尖淌出一串音符,“词是陈斯扬写的,我作的曲,叫《南城走马》。”
    他低下头,在盘旋许久的旋律中缓声开口。
    你厌倦可有可无的生活
    十楼房间的闹钟
    惊扰宿醉的狗
    你在这里没有家
    只有梦与哀愁
    你的青春荒城走马
    你说你要天
    你要地
    要青草肥沃
    你还要狂野的风和自由
    可你只是一匹瘦马
    奔过黑夜
    奔过白天
    奔过收破烂的老头儿
    和姑娘的窗下
    宋菀双手撑在身侧,身体往后倒。第一次听他唱歌,歌声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她看见万千星辰都向她倾来,一颗一颗砸在心上。
    宋菀把头靠在叶嘉树肩膀上,抬眼看着年轻男人侧脸的轮廓,他垂眸弹唱的模样的确值得年轻的女孩儿为他要生要死,她已不再年轻,可这样雪光如昼,星辰低垂的夜晚,值得她死去一万次 。
    ☆、第十九章
    叶嘉树睡眠浅,一丁点儿的声响就能将他吵醒,况且他今晚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听见一声模糊的汽车鸣笛,他悚然清醒,立即起身。
    屋里静悄悄,他穿上衣服,揣上手机和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出院子,往右拐,通往市镇的路上,一辆正车亮着近光灯。
    叶嘉树眯眼瞧了瞧,片刻,朝着那车走过去。
    近光灯熄了,车门打开,一人走了下来。月色照得雪光亮如白昼,下车那人拄着手杖,微微佝偻着背。
    叶嘉树离他两米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神色十分平静,“好久不见了,唐总。”
    唐蹇谦并不接腔,瞅着他,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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