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只站在门旁没跟上来的顾文澜,视线落在余初身上:“今天看在那位公子的面儿上,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说吧,想问什么?”
余初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着:“瓶子哪来的?”
“什么瓶子?”
“你在西市卖出去的那个瓶子。”
汪小武掀了掀眼皮,直视着余初,确定了这个小姑娘不是诈他,而是真的知道,买瓶子是自己。
“这个问题,姑娘你问的就有意思了,那种宝贝,当然是祖传的。”
“哦?”
这个祖,传的跨区了。
汪小武随口胡诌:“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老汪家也是出过大官的,有田有地有商铺,给子孙留点东西应应急,也很正常是吧?”
余初了解这类人,满嘴跑火车,脑子塞的都是弯弯绕绕,无论怎么问,得到的答案估计差不多。
她看着汪小武,敛起了表情:“那巧了。”
“什么?”
汪小武没有听懂眼前这个姑娘的话,只见那姑娘往前走了几步,直勾勾的看着他,笑的十分诡异:“你家老祖宗,今天可能有话要跟你说。”
问候祖宗的话,往日若听起来,自然是骂人。
他跟别人吵架,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也只是个开场,各种脏话能不间断能骂上半个时辰不重复。
这姑娘这一句,一点力道都没有。
但是汪小武眼皮突然跳了下,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他料想的这么简单:“姑娘,你看我也累了,今天就……”
话没有说完,余初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见下意识他挣扎,另外一只手伸出食指,贴在了她自己的唇上:“嘘——你听。”
汪小武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
他只觉得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惊雷声,随即,一道暴戾男人声音像是凭空钻入耳朵里:“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轰!
寒意像是从天灵盖直冲而下,在汪小武的四肢百骸散开,所有的骨头都被冻结住,后牙槽无意识的打着冷战。
他全身软成一团,只觉得裤丨裆底下一热,有什么正在从身体里倾泻出去。
“我……”
……
直到那姑娘离开,汪小武背后的汗毛依旧是倒竖着,牙齿打着冷颤,几乎强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桌子上赌徒原本还想嘲笑一句,等看清他死白的脸色时,吓了一大跳。
几个人面面相觑,并没有无意再留下去,分了赌资,各自道别。
赖着最后走的人,见汪小武还蒙着,顺了汪小武的衣服和吃食往破衣服里一裹,才悄悄溜了出去。
只留下汪小武一个人,跪坐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来。
**
余初走出门外,耳朵上扣着的蓝牙耳机还在重复着自家老爹的话:“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别人孩子都老大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上次你说的那个封肃,不是说人很好么,怎么不好好把握……”
蓝牙耳机,指甲盖大小,用于队友之间的相互沟通合作。
原本,也只用于沟通。
只是各大驻点的风气,在前些年,都被封肃给带歪了。
无论是投影仪、平板、录音笔、蓝牙耳机……只要是能出声能出影的,都被肃美人花式拿出去搞封建迷信了。
古代人碰上不可理解的人声和人影的时候,他们的学识和三观,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思维一般只会在神鬼学说上打转。
利用封建迷信,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就好像刚刚被吓得尿裤子的汪小武,如果别人问起来,最坦白的回答估计是:我家老祖宗刚刚跟我说话了。
吃瓜群众:白日见鬼?疯了?
无论怎么想,对古代区的社会,都没有任何后遗症。
和以往差不多,利用高科技搞封建迷信这一招很奏效,暴击了对方的心灵后,她简单有效的问出了塑料瓶的来历。
——这是他捡的。
在来之前,余初就猜到塑料瓶是捡的,只不过这捡的地方,让余初有些想不通。
路口的马车还在候着。
顾文澜先上了马车,回头的时候,看见余初正在发呆,她表情得体,但是眼神是散的:“余姑娘?”
余初眼中的焦距从思绪拉扯了回来,眼底倒影着顾文澜的影子:“今日劳烦顾公子陪我走这一趟,不过我还有件事儿要去办,公子你先回去。”
顾文澜看了一眼天色,乌云越压越低,像是压在城门楼顶:“眼看要下雨了,我送你?”
余初弯着眉眼:“不必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
顾文澜见她笑,就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劝说:“余姑娘,稍等——”
他掀开帘子钻进马车,不一会儿又打着帘子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把伞,递给了余初。
“把这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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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了。
豆大的雨点从空中坠下,又密又急砸在街上,一时间行人纷纷躲避,惊呼四散。
余初打开伞,将头顶一片天空罩了起来。
雨中步行,比之前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余初拎着食材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站在门前的屋檐下,将油纸伞收了起来,抖了抖上面雨水。
余初并没有忘记,这间屋子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不能动弹的一级保护动物。
门是虚掩的,余初推开门,看到的是满满一屋子的黑暗。她将伞和食材放到一边,走到桌子旁,找到了自己之前放着的火折子。
蜡烛的火光在黑夜里摇曳而起,光明充斥满了整个屋子,余初转身关上大门。
初春的天气不错,她之前在床侧留了药和纸条,详细说了怎么换药怎么吃药。也在屋子里给他留下的水喝食物,按照一个成年男子的食量,正常可以吃上一两天。
这一天多过去了,她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应该过来看看。
不能这一级保护动物她救是救活了,回头却把人饿死了。
虐待一级保护动物——
什么处罚来着?
余初边想着,边端着烛台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手刚刚扶上房门,脚步却稍稍一顿。
她记起来了。
虐待一级保护动物,拘留七天,学习改造三个月,罚款半年薪资,吃素一年。
吃素,还是一年。
第十三章
对于一个落后两个文明层次的古代区,现代区多少会带着点普世价值,夹杂着那么些优越感和人道主义,外加各种规则束缚和“高等”文明的责任义务……
这一切杂糅出的态度,连驻地深谙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的苏虹博士,都无法用文字做准确的表述。
所以,一向懒得思考大局观的余初,此时还有心思乱七八糟想着,等她回去了,就鼓动界市的狐朋狗友们,将制定条例的人的人肉出来,送到佛学院进修个十年八载的。
让他充分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反人类。
余初推开房门。
她手端着一盏烛台,步伐很稳,火光在轻轻的摇曳中,从堂前一直到了屋内。
病人的屋子味道一般都不好,余初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当她真的跨入后,屋子里的味道,比想象中清爽很多。
屋子里有流动的风,呼吸间都是雨气潮湿的味道。
余初将手中的烛台摆在了柜子上,走到窗前,将打开的窗子关上,倾盆的暴雨被隔绝在了屋外。
她回过头,视线正对着床,烛光的亮度有限,被放下的纱罩隐隐的只能透出一道影子来。
此时,影子正单手撑在床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而放在床侧的食物和水,居然还剩下一半。
余初皱了皱眉,这位受了伤的人民艺术家,吃的委实有些少了。
撸起袖子,将堆在床侧椅子上的盘子和剩下的食物收了起来,边收拾边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宜下床,开窗透气也不行。”
纱帐中,影子靠在床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他这两天应该都没有说过话,声音嘶哑而无力,最后半句,几乎是刚挤出口腔,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余初没有听清楚,将没有吃完的食物倒进一旁的油纸包里,才抬起头来:“什么?”
“什么时辰了?”
余初进门前刚看的时间,夜里八点多:“亥时还差一会儿,你今天药吃了么?”
纱帐里的人只是靠着床头坐着,没有说话
“那晚饭呢?”
“我想留到明天……”
余初:“我明白了——”
她走的时候,小哥还昏迷着,所以小哥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应该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来,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来,在腿脚不能动弹毫无自理能力的情况下,他想把水和食物,进行更长时间的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