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别装了行吗?”明珠不停拍打着男子的脸,那人却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不会真的昏迷了吧?这可怎么办?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拖着一个受伤的男人,怎么回城?难道还要在这过夜不成?爹爹非得急死不可。
明珠发愁地打量着尘网密布、四处透风的破庙,越想越心焦,不知不觉,眼眶便有些湿润了,一滴泪珠啪嗒落在男人的脸上。
男子偷偷睁开眼,隐约见到明珠愁容满面,眼圈都红了,心头升起好大的不忍。
“好哇,你骗我?”明珠眼尖,伸手推他,奈何这人沉得像猪一样,自己力弱,一双纤纤玉手竟像是推上了一堵墙。
“在下可没欺骗郡主。银针上确实浸了迷药,只不过在下功力深厚,区区迷药,还奈何不了在下……”
“呸!那你假装昏迷,不是骗我又是什么?臭小子,以后我再信你一个字,我就不是楚明珠!”明珠气冲冲地道。
男子坐直身子,见她薄怒微嗔的样子极是俏丽可爱,心念不免微微一动,想起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看什么看?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之人!还不快起来,天都黑了!难道想在这儿过夜吗?”明珠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
“狼心狗肺?我这一身伤是为了谁?”男子委屈道。
明珠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看那人,眼中露出一丝羞愧,讷讷地道:“好,算我说错了,今天确实该谢谢你。要不这样,你送我回家,我让爹爹多送你些金银珠宝,权当谢礼。”
“我也不要什么谢礼,既已得了郡主的一滴眼泪,便顶得上世间所有珍宝,值了。”
明珠刚想开口,送他一个“滚”字,谁知男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郡主刚才骂在下狼心狗肺,在下心不服啊!郡主既然冤枉了在下,道歉总该有吧?谢礼可以不要,补偿不能不要。”
“你……你要什么补偿?”明珠有些心虚。这人歪理太多,只怕会开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条件来。
男子露出一个痞笑,“只要郡主承认,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对救命恩人又打又骂,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在下便满意了。从今往后,在下便叫你狼儿如何?你若不喜欢,琅儿也行,‘晓风交戛碧琅玕’。对了,你腰上挂的玉饰送我一块如何?‘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在下定然以双玉盘回赠……”
“滚!”明珠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甩下一个字,便再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琅儿,等等我。哦不,郡主,郡主,你别生气呀……”
男子冲出去,走到明珠身旁,明珠见他跟了上来,不免又加快了脚步。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慢慢融入了夕阳中。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望着眼前熟悉的家门,明珠却有些迟疑,迟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郡主是舍不得在下吗?”男子笑道。
“你真的不见见我爹?你救了我,爹爹一定不会薄待你。你受伤也不轻,总得找个大夫看看……”
“郡主是在担心我吗?”男子笑道。
“呸,少臭美!我只是内疚。毕竟当胸那几针是替我受的。我知道,你们江湖豪杰,仗义疏财,从不将金银珠宝放在眼里。不过我也只是想表达谢意、略尽心意而已,没有让你白白流血的道理。”
“多谢郡主关心。”男子笑道,“王爷是不敢见的。你看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见了王爷,没等讨赏呢,怕是先被他当成登徒子,吊起来一顿好打。”
明珠噗嗤一笑。他的上衣早已在破庙里撕碎了,这身装扮还真不像什么正经人。
“那也不算冤枉你。”明珠有意揶揄。
男子笑了笑,“郡主放心,今日一别,来日定能再见。王爷是一定要拜会的,并非现在而已。”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得好像谁稀罕见到你似的。”明珠啐道。
“当真?郡主不是亲口说过,再也不相信在下说的话了吗?”
“那还有假?”明珠扭头。
“若没有再见,如何还能对郡主说话?哪怕是假话,也得见面说啊!所以,为了不让郡主失望,咱们一定后会有期!在下林阿吉,再会。”男子爽朗一笑,转身一个纵跃,跳到旁边的围墙上。顷刻间,便消失在黑夜里。
“林阿吉?鬼才信你!”明珠气哼哼道,转身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铜兽门环。
***
翌日。
天空湛蓝,骄阳如火。
明珠坐在凉亭里,对着满塘绽放的荷花,静静想着心事。几个婢女侍立在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子。
“郡主可是在想昨天那人?”小卉轻声问道。
“嗯。”明珠略一点头。
她纳闷,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要身手有身手,要文才有文才,除了油腔滑调,其做派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一向平静的清江郡,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物?
“郡主,您说昨天那些袭击您的黑衣人,会不会是王爷的仇人?”小卉忽然问道。
“怎么说?”明珠诧异。
“您从小长在深闺,就算偶尔出去逛逛,也没有得罪人的道理。王爷当年征战沙场,肯定结了不少仇怨,那些敌国的将领,谁不盼着咱们家倒霉?”小卉分析道。
“也许吧。”明珠淡淡地道,内心却不以为然。爹爹功劳显赫,虽然久不问事,然而功高震主、太过惹眼,说不定有人想扳倒楚家,借机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昨天那伙狠毒的刺客,不排除是邺国国内某个达官显贵派来的。
不过和那些黑衣人相比,明珠更关心的是贺延雄手下的那几个青衣女子。
贺延雄这个人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知道徐子清是什么时候搭上他这条线的。朝廷的事情太复杂,明珠不是很懂。她想跟父亲畅谈一下,告诉他今后的事,提前规避一下风险,然而想想,还是有些为难。总不能告诉爹爹,自己重活了一辈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就算说出来,爹爹也不可能信呀!
“郡主,郡主!”一个小丫鬟走进水榭,匆匆来报。
“什么事?”
“王爷新收了一个家丁,听说功夫了得,一伸手就把咱们演武场那个武圣人的石像给举起来了!那石像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了,一手就让人举起来,还真是够稀罕的。更奇的是,那人颇为年轻,听说也就二十来岁,臂力却如此惊人,郡主要不要看看去?
明珠心里咯噔一沉,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人叫什么名字?”
“林阿吉。”丫鬟笑道。
“林阿吉?”明珠霍地站起来,咬咬牙,心道:臭小子,竟然找上门了,速度还挺快!
第7章 总管
明珠赶到演武场的时候,府中家丁已将比武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原来,靖北王楚钧良正和一个年轻后生比剑。明珠随意朝场中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个年轻后生正是昨天救了她,自称“林阿吉”的男子。
明珠顿时头疼起来。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虽说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但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仿佛野猫盯着鱼儿,那一双晶亮的瞳子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自己,怎么也甩不脱。
场上比武风云变幻。靖北王手上的一柄长剑变幻莫测,年轻人也不甘示弱,见招拆招,应对有度。府中男女老幼,无不以惊诧的眼神望着男子。
“冬哥,这是多少招了?”一个小厮悄声问道。
“百多招了吧。”冬子看呆了,才不会承认他忘了计数。
“多少年没见过王爷跟人动手了,这人竟然能和王爷斗这么久,真不简单!”
“可不是!王爷当年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听说军营里,没人当得起他的十招。”
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突然,“当”的一声,靖北王将后生手中长剑打落在地,后生肃立当场,作了个长揖,谦逊地道:“王爷宝刀不老,晚生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年轻人,你是个好样的!”楚钧良亲手扶起了他,面露赞许之色。随即朝向众家丁,朗声宣布道:“从今往后,林阿吉就是府上的总管,负责训练家丁,保卫府里安全。特殊时期,府里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差遣,明白吗?”
“是,王爷。”众人齐声答应。
“爹爹。”明珠走到父亲身前,不顾那年轻男子关注的眼神,悄悄拉着父亲的衣袖,走到场边,低声道:“这人不老实,您可不能把他留在府里。”
“怎么不老实?女儿认识他?”楚钧良诧异地道。
“昨天就是他救了女儿。和爹爹说过的,您忘了?”明珠撇撇嘴。
“就是他?”楚钧良的眸子里涌上一丝欣赏,“那就难怪了。英雄出少年,这人身手确实很漂亮。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更得好好谢谢人家了,哪还有赶走的道理?”
“可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叫林阿吉!”明珠急了。
“女儿连这都知道?”楚钧良惊讶地问。
这回轮到明珠大吃一惊了。“怎么,爹爹也知道林阿吉是个假名字?莫非您知道这人的底细?”
她本能地感觉到,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
“什么底细?”楚钧良打了个哈哈,笑道:“不就是林阿吉吗?一个武功高强的落魄子弟,家道中落,流落到清江郡来讨生活。爹爹看他可怜,便收留一阵子。”
“一阵子?”明珠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问题,“一阵子是多久?即便爹爹如此赏识他,也没打算长期留下他是吗?那您能不能告诉女儿,为什么要收留他,又为什么要放他走?”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楚钧良笑道,“要留多久,还不全凭他自己?他武功这么高强,爹爹就算想留也留不住啊!实话说了吧,要不是他刚才有意让着爹爹,以爹爹这把年纪,怎么赢得了他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女儿有所不知,清江郡很快就要迎来一场真正的大旱,到时流民必然充斥大街小巷,说不定就会有人趁机煽动穷苦百姓,四处劫掠富商大户。咱们府上虽然没什么余粮,不过但凡能周济一分,便要使一分力。最怕的是万一有乱民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连咱们家也打劫起来,钱财粟米还在其次,府上的人员安全才是最要紧的。爹爹不能让你遇到任何危险。这时候正是需要林阿吉这样有能力的人,所以爹爹才要把他留下来。”
“可他是骗子啊!万一,他也是乱民的一份子呢?”直至此刻,明珠都还怀疑这人可能是日后抢劫官家府库的危险分子之一。
“哈哈哈……这不可能!这一点爹爹敢打包票,女儿就放一百个心吧。”楚钧良笑道。
“爹爹为何这么肯定?”明珠狐疑地道。
“这……”楚钧良支吾了半天,道:“反正爹爹是绝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的,爹爹说此人绝对可信,那就是绝对可信。放心,放心。”
明珠心里颇不是滋味。父女相依为命多年,爹爹从小便宠爱自己,对自己有问必答,何曾有过丝毫隐瞒?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明珠不甘心地瞟了一眼“林阿吉”,后者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也正打量着她,两人目光相接,明珠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臭小子,走着瞧!我定要把你查个一清二楚!
***
傍晚。
温柔的夕阳将天边的云朵晕染上一层浅浅的红色。
明珠坐在凉亭内的案几前,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荷塘,专心作画。日常服侍的下人被她远远地赶到了一边,只有小卉和冬子两人站在凉亭内伺候。
“冬子,那家伙下午都做了什么?”明珠懒洋洋地问道。
“回郡主,林总管——”
一语未了,忽地瞥见明珠尖锐的眼神,冬子连忙改了口:“那家伙一直在王爷的书房里,似乎在商谈事情。”
“谈了一下午?”明珠不解。莫非这人和父亲是旧相识?否则哪来这么多话可讲。
“是,我已经派人盯着了,谈话一结束,马上汇报。”
“很好。”明珠点头,表示满意。“小卉,你娘给他安排住宿了没?”
“已经安排好了,雅兰堂第一间上房。”
雅兰堂是府里的客堂,专为父亲接待旧时好友所用,能住进去的显然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可这家伙年纪轻轻,显然不可能是父亲的旧交啊!而且以他现在“府里下人”的身份,住进客堂也说不通。明珠蹙眉,不明白父亲的用意。
“这家伙的待遇也太好了吧?真搞不懂。”冬子纳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