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不满地走过去拔出刀来,正欲大喝一声,震他一震,却见那人转过身来,徐徐将那如水月华一般的目光投了过来。
仿佛有早秋温润的微风拂过,带着一抹薄如蝉翼的轻柔瘙痒,在心间漾开。
那人不蹙眉,不讨饶,不谄笑,分明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却感到似乎有隐忍的深沉的情感从那过于动人的眼眸里倾泻出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微微动了动唇,只闻清泉从石上流过,环佩在月下叮当:“各位义士可是为这些桂花酿而来?”
再明白不过的废话,山贼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之际,却一个两个都忙不迭地连连道是。
那人点了点头,又道:“桂花酿由各位义士自取便是,只请各位放我们诸人一条生路。”
山贼想了想,大家伙低头商量了一番,忙又抬起头回答道:“我们向来只谋财不害命,看你们如此有眼色啊不……如此有、有风范,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的。”
“好。”那人终于稍稍挑起了唇角,笑意轻浅,好似宁静幽美的湖面泛起一朵细小的水花,“各位如此仗义,在下也不能不报各位刀下留人之恩。此间所运的桂花酿虽好,却与平常清酒不同,若要饮出妙处来,还须一番复杂制作手艺,唯在下同商友知晓。”
他顿了顿,看向对面山贼,眼睫轻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在下愿跟随各位义士上山,亲手为各位制酒饮乐。”
山贼一愣,待听清穆崇玉口中所言之时,不禁眉眼笑开了花,心尖颤悠悠地答道:“……好、好呀……”
眼下日已西沉,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也慢慢收拢,铺天盖地的暮色笼罩下来。
商队里的三十人推着酒车在前,那数十个鹰头寨的山贼看守在后,穆崇玉也不紧不慢地坠在商队的最后。
“劳烦……敢问这位仁兄……啊不义士……”一个身材高大孔武的男人抓耳挠腮了半天,见穆崇玉视线转了过来,忙道:“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叫什么?家住哪里?”
穆崇玉轻轻笑了一下,道:“免贵姓穆,叫……”他略微停顿,继而又道:“穆某在家中行三,这位义士叫我穆三便是。祖籍江东,常年游居各处,做点生意以糊口罢了。”
“哦,原来如此。”周围一众山贼纷纷应道。
他们在山下见这青年美色,本就想着要找法子“请”上山来,不说干什么吧,放着这样如今乱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岂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没想到……嘿嘿,美人居然不请自来了。
不过……“江东?我家也在江东!”有人惊讶呼道,另有不少人纷纷应和。
穆崇玉讶然地挑眉看过去,便见那惊呼之人憨厚一笑,解释道:“一年前江东犯了洪灾,我家的田全被冲没了,家里就剩我一个,我便跟着其他村里人来回流荡,到得此处,不得已就……”
执此说辞者另有十数人,或是家中良田破产,或是为避徭役,不一而足。
“不过嘛,这做了土匪才知土匪的好处,逍遥自在不受拘束,穆兄弟,既然大家都是江东的,不若你就留在我鹰头寨,有我们老乡罩着,自不会叫你吃亏,啊?哈哈哈。”
一人起哄道,立即招来众人应和,惹得前面不得已做了劳力的穆崇玉一众部下们,纷纷转过身来,忍不住怒瞪这起子贼胆包天的山贼。
穆崇玉却是沉默不发一言。他垂下眼睑,额前一缕碎发掉落,在脸上映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竟惹得这哄闹成一团的山贼们也不禁噤了声,忙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加紧着步伐赶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靠智谋,结果又靠了美色,主角表示很心累_(:зゝ∠)_
第6章 鸿门逼降
“承蒙大王抬爱,这是在下行走天下各处,取各家之所长,精心酿制的桂花酿,今日有幸呈到大王面前。在下先干为敬。”
穆崇玉抬手从一个青花白底壶中斟了满满一杯酒,举至唇边,对着坐在上首的男子颔首示意,便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堂下赫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众人的情绪都因着穆崇玉的举动有些高昂起来。
被唤作“大王”的鹰头寨寨主陈康四也哈哈一阵大笑,斜着眼上下瞟着穆崇玉:“想不到穆三小弟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却也有如此豪迈气概,倒叫人刮目相看啊。”
穆崇玉微微一笑,语气温润道:“在下哪里比得上大王的英豪之气,想必大王的酒量定让在下及一干兄弟们望尘莫及。”说着,他便要上前给陈康四斟酒。
不想陈康四却摆了摆手,他笑意微敛,意味不明地慢慢说道:“不急。”他语意一顿,目光缓缓扫过穆崇玉带来的商队,道:“美酒既是由穆三小弟的商友们献上,自当由各位掌柜的率先品尝,这也算是我们鹰头寨的待客之道。”
他话音一落,鹰头寨诸人也都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纷纷转向那些静候一旁、并未入席的商贾们。
气氛突然凝滞了一瞬,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商人们的脸色似乎忽然之间就变得难看起来,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把暗含询问的目光盯向穆崇玉。
陈康四顺着他们的视线也看向穆崇玉,笑意里含着玩味。
穆崇玉神色未变,只眼睫微垂,遮住了那双墨玉的眼眸。过了片刻,方见他薄唇轻启,缓声道:“好。”
“大王既有此等美意,我们兄弟几个便却之不恭了。把这些酒坛打开。”他转过身来对自己身侧的部下道。
既是穆崇玉的吩咐,他们自是不会有半分犹豫,一个两个拎起酒坛,把盖一掀,便往桌案上一字摆开的陶碗中倾倒,彼此一对视,朝上首坐着的所谓“大王”大大咧咧地举了举手中的碗示意,便将这桂花酿一饮而尽,一滴不留。
陈康四见此情景,方站起身高声道了句“好!”眉眼中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山贼蛮横,却也要防着商贼奸诈,万一这酒有问题,岂不是害了他们众多兄弟?所以他不得不小心些。
却不知穆崇玉则早已把他的心思收在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暗示部下给这厅堂之中坐满的近百人一一斟上酒,自己也拿起那青花白底壶,倒满了清香四溢的酒液,笑而不语地奉至陈康四面前。
这回陈康四不再有疑,顺势接过酒杯,又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目光瞥了穆崇玉一眼,一杯杯清酒下肚,目光却再未离开过。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不知不觉地,明月已升上中天。
穆崇玉苍白的面颊因为酒意染上了两抹桃花,然而他的身形却是丝毫不乱,他从几案后面站起身,推拒了想要来扶他的部下的手,身形笔直地立在大堂的中央。
十几坛桂花酿皆已见底,厅堂之中早已不闻吆五喝六的沸腾之声,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软绵昏昏欲睡之态。
穆崇玉的视线轻轻落在趴伏在上首已瘫软在那里的陈康四,淡淡地与陈康四饱藏着讶然、愠怒的双眸对视了片刻,又沉静如水地移开。
“可以了。”他静静地说。
与此同时,包围在鹰头寨外的一队人马也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