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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朔看着手柄上装饰的红宝石,精致的花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才将匕首塞进了朴实无华的鹿皮刀鞘里。寒光一闪,敛进了刀鞘。钟离朔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匕首只穿着中衣钻进了温暖地被窝里。她将匕首放在胸口上,仰头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帐顶,喜不自禁。
    这是她去岁刚醒过来之时,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秋日里,镇北侯特地为她寻来的匕首。这是一把名刃,名叫戢武,有诛万邪,护长生之意。这是钟离朔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因此她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赠给皇后。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和她说话了,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沉溺。
    向来乐观积极的钟离朔沉浸在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欢喜里,没有去想自己那张脸会带给人怎样的冲击。或许在她的眼里,那张和乐正颍相似的脸,并不会引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仰望着皇后的人,就连皇后会想起她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奢望的。
    迎新春的喧嚣还没有散去,将屋外的天空渲染得十分明亮,镇北侯府的每一处也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相守夜欢哗。钟离朔的卧房燃着灯火,守着岁末的最后一夜。忐忑不安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期待着正月初一的到来。
    在声声爆竹中,新年的晨光洒满了源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钟离朔在家中随着父母亲祭祖,用了早饭之后,便将自己的小红马牵了出来。不曾想,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镇北侯。
    “溯,你这是要去哪里?” 预备在家中等着亲友来访的镇北侯看到牵着小红马,背了一包袱东西的幼子,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到南门找个朋友。”钟离朔牵着自己的小红马,一脸兴奋。她脸上的开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镇北侯都有些小喜悦。
    “是学馆里的同学?预备在哪里见面,怎么之前没有和爹娘说说?让阿生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你去。爹也不是不给你出门,你怎么之前不说呢?”要知道,乐正溯在此之前几乎和什么人都没有交集的,乍然听到幼子终于有了同伴,镇北侯着实开心。
    “不用的爹,我没事。”钟离朔灿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马下的镇北侯说道:“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陪母亲吃午饭,您让她别担心。爹,我出门了。”她说罢,轻拍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裹冲出了琼花巷。
    完全被幼子那副高兴劲给忽悠掉的镇北侯,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催了几个护卫跟上去,这才放了心。
    正想着孩子大了都需要自由点,又念着幼子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能走动了便不舍得拘着她,让她近日活泼了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心酸,总归,这孩子是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幼子会早夭的准备,但是突然一眨眼养到了这么大,镇北侯心中的感激又添多了几分。正将年少不懂事的乐正溯安排妥当,往回走的镇北侯遇到了欲要出门的乐正颍。
    “怎地,你今日也和朋友约好了?”原以为大年初一能一家守在一起的镇北侯望着穿戴鲜亮的长女,笑着问了一句。
    “早前与苏统领约好了,今日到杏花楼和一些朋友沽酒。爹你今日见老友,我就不打扰了。”乐正颍被老爹的老友念叨了好几年,现状就跟女皇烦那群催婚的大臣一样,能躲就躲。
    从不逼迫儿女的镇北侯了然地看了她一样,说道:“行行行,你休假去吧,我和你娘可要和你苏伯伯好好叙旧。”
    乐正颍笑笑,又问了一句:“您方才说也,可是阿溯也出门了。”
    “嗯,是那孩子。方才牵着她的小红马,背了一堆东西,估摸着是好吃的,也见朋友去了。”镇北侯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宠溺,“小孩子的新鲜劲,怕是有了同伴什么都想给对方呢。”这句话,镇北侯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了。
    “你要去杏花楼?那也在南门那边,若是看到阿溯,就看着她点。”镇北侯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念叨了一句。
    “儿记住了。”乐正颍应承了下来,跟着自家妹妹的脚步,也跟着出了门。
    前往杏花楼的路上,一向爱琢磨的乐正颍不禁在想,自家小妹妹要见的同伴会是谁?不会真是同班的那群孩子吧。
    阿溯不怎么与人接触,纯真可爱,和那群小孩子能做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况且还带了一堆吃的。顺着这个思路,乐正颍将南门住了哪些大人,孩子都有谁一个个的过了一遍。
    镇北侯说钟离朔带了一堆吃的,其实也没错。她将皇后最喜欢的几样点心当做年礼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的礼盒里,和她的匕首一起送了过去。
    她的满腔心意都在里面,只等女皇接受,只是能不能收到呢,可能就要靠天意了。
    自楚朝景文帝始,皇室连续出现了十几位女帝。历经百年,民间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入军为将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楚朝出过不少圣明的女帝,例如中兴盛世的中元帝等,更别提楚末的刺帝和昭帝都是女子了。
    这样的楚国,在云州的熏陶下,日渐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情形,直至今日已稀疏平常。到了庆朝,早就没有了男女之间巨大差距的概念。故而此刻,当钟离朔背着满当当的小礼盒,来到金袍卫南门的司署厅时,接待她的门下人一脸惊诧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要找的是哪位大人?”
    这里遍地都是金袍卫的女大人,你不说名字谁知道你找那位大人呢?
    可是钟离朔要找的人其实不在这里,她该怎么说那位大人其实是微服出巡的今上呢?想到这里,一脸乖巧的小公子抱紧自己的礼盒,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第14章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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