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知第三次路过的时候,听见臭小鬼在念叨“阿弥陀佛”。
然后,那个臭小鬼就将鳝鱼从水缸里捞了出来,干净利落地扒皮抽筋,下锅煮粥。
君长知:“…………”
君大人被这臭小鬼的疯劲震惊得挪不开脚步,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心太软,一不小心就往队伍里招了一癔症患者,果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顿时后悔不已——当然,在懊恼的同时,他心中更是埋怨,那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纪云莫不是被大黑河的龙王爷魔怔了,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莫名其妙的玩意。
与此同时。
并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个人盯着自己的背几乎快盯出毛来,白术正扇着她的小扇子,仔仔细细地熬了一锅鳝鱼粥,趁着热从火上拿下来,自己却也不吃,只是带着牛银花一块儿,端着那锅粥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路回到了那个她说熟悉也不熟悉,说陌生也绝不陌生的小院前。
那小小的院落还是和她几天前离开的时候一样。
甚至那把她用来揍人的竹扫帚还是保持着那副蓄势待发的姿势躺在院子门前。
白术端着粥,轻盈地迈过去,刚走两步,再抬眼,一眼就看见了从那破屋子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牛家大妈站在门前,难得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往院子里走的她和牛银花;牛大力一张脸还是黑漆漆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终于能吃饱了的缘故,看上去气色好了一点,这会儿他正搓着手站在牛家大妈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还是老样子,一紧张就喜欢搓手。
白术端着香喷喷的鳝鱼粥,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屋,将锅一放,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新鲜香葱撒了,香气四溢之间,她跟牛银花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着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两成年人招呼道:“站在那做什么,来趁热吃。”
牛家夫妇俱是一愣,随即,慢腾腾地来到桌边坐下。
白术轻车熟路地摸出两只碗,摆在他们跟前放好,捧起已经不那么热乎的砂锅,稳稳地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一边倒,一边说:“阿爹,阿娘,牛银花……儿子我就带走了。”
牛银花站在一旁,瞅着她兄长不说话。
牛家大妈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先红了眼,揉了揉眼睛捧起碗胡乱喝了口粥,又含糊不清地笑道:“这粥真好,狗娃,你还有这手艺。”
白术“嗯”了声,转过头,看了看那老妇人,隐约瞥见藏在黑发中几根银丝,一时间也心软了下来,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替难得没像个疯婆子似的牛家大妈擦干净眼角成串往下落的眼泪:“哭啥,我带牛银花去过好日子,又不是去死,以后发达了,回来孝敬你们。”
牛家大妈终于不哭了,埋嗔地斜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
白术也跟着笑。
牛大力在一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牛银花全程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儿个特别安静。
再出门的时候,白术用一锅粥换来了两个白面馒头,白花花的馒头刚刚蒸好的,就好像牛家大妈早就料到了今天他们会回来似的——馒头她和牛银花一人一个,一样大,一样实在。
牵着牛银花走出院子,白术笑着回头跟牛家夫妇摆摆手……也不知道古代人能不能看懂这样的手势,白术也只管做了,做完了低下头看着牛银花——阳光之下,小丫头的一双眼睛看上去特别明亮,隐约又见得一丝倔强,白术一个内在里的成年人也被这目光看得一愣,她弯下腰捏了把她的便宜妹妹的脸,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牛银花:“……”
“你觉得爹娘还欠你一声‘对不起’,”白术说,“但是这声对不起,你且记着,不是谁欠你的。”
“……”
“他们给你,便是给你了;不给你,也没欠着你的,你好好活,好好过,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争那口气。”
白术说完,也不等牛银花表明自己是不是明白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那大白馒头顺手一块儿塞给牛银花,直起腰来,却在看见不远处立于马上的绯红色大官服人影时,微微一愣。
君长知乘骑于高大骏马之上,背着光,居高临下地远远看着她,身后没有跟着平日里那呼啦啦一大群青衣侍卫,想必是自己独自一人跟了过来,他就远远地停驻在牛家大院之外,见了白术他们走出来,依旧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那身干干净净的绯红色边缘几乎和阳光融成了一体。
只有胸前那威严大蟒栩栩如生。
白术走上前,一手牵着牛银花,一手牵住了那大白马的缰绳,任由这马眼看人低的货喷自己一脸唾沫星子,往来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仿佛无视了头顶上的烈日骄阳,懒洋洋道:“大人散步啊?”
君长知:“看戏。”
白术:“喔,好看不?”
君长知:“极烂。”
白术轻笑一声,想了想,又道:“佛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这一次,马背上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他们走出了很远很远,回到了最初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远远的,白术看见很多人已经在那里等候,身着青衣侍卫服的纪云站在最前面,伸长了脖子似乎已等候多时,看见了君长知以及跟在他马下的白术和牛银花,这才招呼着身后的人动了起来,一片吆喝声响起混乱之间,白术这才听见,头顶上响起一声冷哼——
“皆是自讨苦吃罢了。”
“…………大人说得是。”
白术笑得眯起了眼。
有带着七月盛夏特有灼热气息的风吹过,这一次,她在风中听见了蝉鸣。
第二卷:进京上岗,啷哩个啷
第17章
刚穿越的时候,落地的地方是个鸟不拉屎的村,见到的风景也就是那么几处,那时候,除却觉得天气热没空调没冰棍那些个降暑的物件导致日子有些难捱之外,白术也并没有觉着这古代和现代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反倒是没有了满街跑得汽车,成天响个不停的喇叭广告,白日里天朗气清,晚上太阳一落整个温度就降了下来,夜晚往床边那么一趴,打着扇子听听这千年前的虫鸣,也算潇洒自在。
然而一旦离开了黑河村,跟着这一群糙爷们上了回皇城的路,白术这才开始感慨现代科技的伟大——她是没看过大商国的版图,不知道从黑河村到那个名叫央城的皇城到底是有多远,她只知道若是换到现在,从西北地区到首都北京撑死了只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
上了飞机也就是个眯着眼做个春梦的功夫,更快的,恐怕梦里还没上重头戏呢,就要被温柔和蔼的空乘姐姐叫醒:拿好行李以及随身物品亲爱的客人您该麻溜滚蛋了。
可是纪云给白术详细算过,从爆发了饥荒旱灾的西北地区到皇城,水陆陆路一个不拉地横过来,他们来的时候走了大约半旬——整整十五天,这还是君长知一刻也不肯耽搁赶路赶出来的结果,若是换了普通商队,这么长的一段路全程走完,没有一旬少说也要二十五六天。
白术听得傻了眼。
在她的想象中,那钦差大臣出巡少说也要车马一长溜,侍卫大一群,前呼后拥,严重点儿的前面还得来个前锣大鼓开道的,钦差大老爷只管往那垫了十八层软垫的马车里一躺,车上睡觉,下车尿尿,到地方了跟灾民合影(技术不支持就画押)留恋,等着手下的侍卫抓几个贪官,在文件上签几个字,最后光荣归去等待升官加爵。
——至少电影都是这么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