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正三品朝廷大官,出巡的队伍简陋得让人想抱着他哭出声来——一架拉行李的板车,上面除却简单的行李之外还蹲了俩半路捡来的难民(正是区区不才不会骑马的白术本人以及牛银花),二十匹高大壮的宝马,二十名锦衣卫侍卫(还是皇帝看不下去硬塞给他的),连个照顾生活起居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这就是君长知君大人率领的队伍全部组成部分。
“……这么长的路途,君大人是没出过远门怎么的,不知道备个马车?”
“咱们锦衣卫的人还在马背上呢,身为大理寺卿,君大人怎么甘心示弱到马车上休息?”纪云笑了笑,一边拉着缰绳,另外一边手似乎下意识地抚了下腰间的绣春刀,“所以,备了马车也白搭,没人睡拿来运行囊么?何必浪费那个财力。”
“……”
白术不傻,虽然这些天算是看出来纪云和君长知因为组织不统一,所以在某些事情或者立场上甚至可以说是相对立的——但是当纪云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听出纪云话语里对君长知却并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相反的,今儿从他嘴里蹦跶出来的“君大人”三个字,居然还难得听得出一点儿真诚的敬重。
对此诡异现象,白术第一反应就是:男人都有病,还统统病得不轻。
当今圣上有这么一群暗中较幼稚劲儿的属下,也不知道能暗搓搓地省下多少莫名其妙的银子。
纪云见白术沉默不语,又补充道:“不过还好,现在咱们好歹有小丫头使了。”
“……恩是啊,”白术随口应了句,忽然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猛地顿了顿瞥了眼纪云,一把将身边被颠得昏昏沉沉的牛银花揽过来,“什么小丫头,那是我妹!”
对于白术的抱怨,纪云却笑得相当开心。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君长知刻意要求过,这回扒拉下来几个随行的兄弟都是平日里特别不爱说话的那几个,这一路上几乎把他给闷出病来,这会儿遇见了白术,总算是让他捡回个打发时间的乐子。
相反的,纪云挺开心,却不代表白术也很开心——跟纪云说着话的时候,白术已经在拉行李的板车上蹲了三天,一路上道路颠簸,她几乎要被颠得屁股成了三瓣眼瞧着就要成了向日葵……
而这时候,君长知君大人骑着他的大白马,腰杆挺直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连续三天,每次白术抬头,看到的都是这么一副场景——哪怕是眼前已被那身绯红色官府晃得审美疲劳,白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次次抬头去偷瞄此男腰杆笔直精装有力潇洒的背影。
就差在脊梁骨上刻上“大家好我是穿越文必备男一号”的字样。
…………是个公公什么的,真可惜了白术那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
“看什么呢?”
正当白术自以为隐蔽地偷窥得开心,纪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头上飘来……这会儿白术一愣,也没想到这纪云表面上二了吧唧的观察力却十分了得,被抓了个现行当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看男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地说:“君大人的坐骑臀部肌肉真结实。”
其实这句话原始形态应该是:君大人的臀部肌肉真结实。
那臀部之下的马屁股长啥样鬼才会去注意……原本说出这话,白术已经做好了准备让纪云埋汰她,谁知对方反应却意外地相当平常——
“你还挺识货,”只见锦衣卫副使同志微微眯起眼,看着前面那绯红色官袍下面骑着的摇摇晃晃的马屁股,眼里露出一点儿羡慕的意思,“那马名唤‘踏云’,名声一点儿也不比它的主人小,踏云是当年先帝爷还在世的时候,某次出巡在草原上君大人亲自驯服的野马王,虽然血统不明,但是性格极烈,刚牵回来时谁也不服,还把同马厩的其他的坐骑咬得鲜血淋淋,半夜从马厩里挣脱了跑出来踏平了一排账子,险些让先帝爷受了惊。”
“……”
白术心想这马都惊扰圣驾了怎么还没被枪毙,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这时候有听见纪云换了个语气,在她脑袋上悠悠地说:“这马本该保不住了,然当年的储君也就是如今的圣上与君大人关系极好,两人一块儿亲自牵了马到先帝爷面前请罪——先帝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马背上的一把好手,见这马精神气非凡,弄死了也可惜,这才网开一面,让那畜生活了下来。”
“喔,”白术点点头,直接略过了纪云话语中的巨大信息量,反倒是想起前几天第一次见面被大白马“友好地”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场景,又道,“那马看着傲慢了些,却也不像那么凶残。”
纪云看这小鬼一脸不开窍完全抓不住重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到底还是欠调教,索性顺着这无聊话题继续道:“那是因为这些年那野马的倔脾气多少收敛了下来。”
“嗯?”
“因为它主子更凶残。”
“……”
纪云看板车上颠颠的小鬼一脸无语,笑眯了眼又道:“你以后也是要学骑术的,哥几个倒还好从小就要学这些也没觉得怎么辛苦,但你和我们不一样,十岁的身子骨已经半成型了,半路出家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白术笑了笑,抱着膝盖坐在颠簸的板车上,没说话——能脱离那人吃人的地方,已是上天待她不薄,吃苦什么的,还能有多难?
纪云见白术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也猜到这孩子在想什么,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是继续道:“虽然师父想担待着你点儿,但是不学骑射终究还是有些不像话,以后出任务总不能让你撒丫子跟在其他兄弟马边跑吧——别说一路跑下来要去掉你半条小命,就算是你愿意,也会叫别的兄弟看不起。”
这些天纪云三两句就喜欢自称“师父”,尽管白术也不知道这拜师仪式什么时候完成的——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于是白术只是在最初听见这自称时稍稍惊讶了一下,之后就相当没有节操地随他而去了。
这会儿,白术听纪云这么说还挺惊讶,都自称师父了说着话却像是甩手掌柜似的,不由得转过脑袋看着纪云:“不是你教我那些个功夫么?”
话还没落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为师教你的自然是咱们独有的精细功夫,入门功夫用不着我亲自出马,到时候自然有专门的骑射师父教。”
白术伸脑袋看了看不远处君长知的背影:“纪大哥,你说君大人亲自驯服野马王,岂不是也是骑射功夫了得?”
纪云点点头,又警告:“你别打他主意。”
白术下意识反问:“为什么啊?”
纪云板起脸:“你果然在打他主意。”
哪有这样套话的,差评。白术顿了顿,不尴不尬地说:“……我就随口问问。”
这回是话刚落,脑门上又挨了一下,打得“啪”地一声响,板车上的小鬼捂着额头发出一声痛呼,纪云这才不急不慢道:“首先,咱们跟大理寺的向来不对盘,你跟大理寺卿亲亲热热学骑马也不怕被人笑话;其次,你怎么对君长知这么感兴趣,瞅着他的背影眼都泛绿光,乖徒儿,你好龙阳这口啊?”
“………………”
“没事,跟为师说实话,为师不搞歧视,”纪云一脸可恨到极点的深明大义,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这君长知是长得挺好看的,为师完全理解。”
“……………………”
您理解个屁啊!!!!
白术被调侃得脸上一臊,顿时红得像是猴子屁股,在纪云乐颠颠的哈哈大笑中,她翻着白眼就从板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一路小跑,从队伍的最后面跑到了最前头,一把将走在最前面的那大白马的缰绳抓在手里——她这一下也没怎么费力,君长知就像是看见了她的身影似的,第一时间放开了手中本就松松握着的缰绳,也不说话,一双凤眸淡定直视前方,任由那突然出现的小鬼给自己牵马引路。
白术欠着喷着浊气儿浑身上下闪烁着“不乐意被你牵”光辉的踏云,看着马背上那绯色官袍袖口下露出的十指白皙修长,哈喇子差点儿又要从唇角边滴下来,等了一会儿,见君长知完全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她“咔咔”两声清了清嗓子。
还没来得及摆好姿势说话,就听见马背上的大神清清冷冷地砸下来一句:“有话说话。”
白术嘿嘿笑了笑,伸出手挠了挠脸:“君大人。”
君长知那长如蝴蝶翅膀的睫毛垂下,微微一颤:“嗯。”
白术摆出一张阳奉阴违狗腿脸:“君大人,之前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小的和家妹银花恐怕就那什么了,之前行程仓促,也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谢谢,那什么——”
“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