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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压根就没想到姬威竟然能抗旨,不管抗旨,他还转身就走,当着姬镇的面,当着西北那么多将士的面,当着他这个御赐钦差的面,这要是追究起来,杀头都够了!
    战事不等人,钦差厉声喝令左右拦住姬威,然而在西北军的地界对姬家人动手,简直是找死,几个亲卫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按下,姬威和姬镇对视许久,忽然说道:“你去,我不拦着,我不去,你也别管我。”
    这简直像是小孩子发脾气时候说的话,姬镇听得懂这里面压抑着的情绪,姬威的神志紧绷如一根弦,逼得狠了,弦会断。
    左右被拿下,脖颈上也架了把剑,钦差虽然害怕,更多的是火气,他怒道:“大将军,少将军抗旨不遵,莫非是想造反吗?”
    姬镇盯着姬威的眼睛,语气生硬道,“陛下是婉儿的孩子,是你的亲侄儿,景王……”
    “他也是江承的儿子,江承害死了姐姐!”如同被触碰了神经,姬威大声喝道。
    钦差吞了吞口水,跪着的西北将士也都吓住了,姬威的眼睛红了,他看向姬镇,看向西北军的将士,声音忽然就有些发哑,“爹,我不能。”
    姬镇的脸色冷了下来,姬威后退几步,说道:“王爷的恩太重,比爹的生恩重,比爹的养恩重,爹的恩,儿可以来世还,王爷的恩,今生不报枉为人。”
    姬威忽然笑了,他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泛起笑意,看起来不像个将军,倒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姬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上前几步,然而姬威的刀比他快得多,那把削金断玉的宝刀曾经无数次取了敌军项上人头,这一次也像每一次那样出鞘,却再也回不了鞘。
    姬镇愣愣地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血,热的,眼睛被这抹鲜红刺痛,有什么模糊了视线,耳畔是将士们的呼喊哭叫,然而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姬威对敌人下手从不容情,对自己也一样狠,刀落地,人倒下,被血溅红的眼睛里最后也只倒映了一抹西北的天。
    这变故来得太快,钦差已经吓得发抖了,他颤巍巍地看向姬镇,生怕他下一刻就发疯割去他的项上人头给姬威赔命,然而姬镇站在原地许久,忽然道:“整军出发。”
    他的声音有些哑,然而仍旧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周疆颤声道:“大将军……”
    姬镇红着眼睛看向他,大声喝道:“整军出发!”
    众人都被吓住了,有人想去合拢上姬威犹自睁大的双眼,被姬镇瞪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传我军令,骁骑营开路,虎威军留下,其余人整军出发,一个时辰后开拔。”
    钦差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见姬镇看向他,连忙低下头装鹌鹑,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朝姬威的尸身看上一眼。
    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数日之后,彼时西北军全军戴孝出征,气势如虹,还未至蜀地,一路上已然收拢厢军十万。
    长青是记得西北那一出事的,只是没料到姬威竟然能忠烈至此,或者说没想到他能傻到这样的地步,景王资助西北,往近了说是收拢人心,往深了想,大约是摸清了姬威的性格,算到了这样的人只要收拢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给他带来利益,至少长青是不信一个志在造反的王爷,能有什么家国大义的。
    在长青看来,姬威的死一点也不值当,若易地而处,他所想的绝不会是什么忠孝仁义,姬家已是外戚,再有平定南疆之功,大军在握,不需弄权作势就能一手遮天,如此大好之局,竟然被下成了一盘散沙,除了可惜,还是可惜。
    没了姬威,兵合一处,姬镇率领三十五万大军同南疆对峙蜀地,孙朝远原本发愁的是姬镇的稳,没过几日,就开始发愁姬镇的疯了。
    是的,疯,一向中规中矩的姬镇像是换了个人,上了战场简直不要命,攻城略地险招频出,虽然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多,但也几度差点造成全线崩溃,伤亡更是愁人。
    如果不是姬威已经自戕,孙朝远差点都要以为上战场的是姬威,谁家打仗经得起这么消耗?又不是明天不过了。
    然而姬镇确确实实地用着一种明天不过了的势头在打仗,南疆兵马虽然训练日久,但天下太平那么多年,哪来的机会见血?姬镇带兵自有一股杀伐血气,等闲人甚至近了他的身都能被他含煞的眼神吓退,不过半月,南疆兵马节节败退,退守南疆。
    朝廷大军半月来跟着姬镇杀敌,又是戴孝出征,撑着喉头一股热气打得激烈,然而这股热气来得快散得也快,半月来几乎每日都要交战,人困马乏,姬镇知道不该,可是看着远远的景王军旗,他还是忍不下心头的恨意。
    “传我军令,全军整装,半个时辰后出发,务必在天黑之前追上南军。”姬镇冷声喝令。
    周疆脸上全是来不及清洗的血污,闻言连忙道:“大将军,兄弟们打了这么多天,疲惫不堪,何况穷寇莫追……”
    “不必多言,我军疲乏,敌军亦然,何况他们一直向平原方向逃窜,无处可伏,正是追击之时。”姬镇冷冷看向周疆,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脸上带着平静的煞意,周疆心里有鬼,越发惶恐。
    第98章
    前线战报传来时,战事早已结束,南军虽然溃败而逃,却在朝廷兵马锲而不舍的追击下迅速集结起兵力背水一战,不是伏兵胜似伏兵,鏖战三日夜,以厢军伤亡过五万,留下殿后的半数南军全部阵亡为结束。
    算得上惨胜的一场战事,姬镇并不满意,乱军阵中,他亲眼看着景王军旗走脱,离那个男人最近的时候,他甚至能看清他的眼神,然而太多的人悍不畏死拦住他的去路,射出去的箭也数次被亲卫挡下,他想起自己的儿子,那个单纯又偏执的疯子似的青年,他若是在这里,大约就和那些奋不顾身的亲卫一样。
    这一次,姬镇没有下令去追,再多的恨也抵不过为帅的本能,他知道自己的将士撑不住了,逞强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打仗要的从来不是两败俱伤之局。
    正如姬镇顾虑的那样,他一反常态打起了消耗战,传到京城,第一个拍桌子的就是一力保举他领兵的乌选,朝廷这些年简直称得上风雨飘摇,江南贪墨案,朝堂大清洗,黄河洪涝,疫病,皇权两易,幼主即位,远征东瀛,如今景王又趁势起兵,此时此刻,朝廷需要的是能稳定战局稳定军心的大将军,而不是百战百胜的宁骁侯。
    “战事起得太快,本朝也没有王爷叛乱的先例,所以反应慢了一步,姬镇也是太胡闹了!不看着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乌选语气很冷,众人都坐正了身子,知道这是阁老准备派遣督军上前线,掣肘姬镇了。
    景王起兵之初声势颇大,朝廷明探暗探,探出他发兵二十二万,却不曾想这么多的兵马竟然还是他藏着掖着的结果,南军退守不过四五日,重新整军之后,人数比起发兵时还要多了足足一倍。
    想要将这么多的兵马扼死在蜀地,打消耗战肯定不成,朝廷兵马不光人数比南军少,由于国库空虚的原因,后期军备也很难跟得上,所以派遣督军过去,也好让京城和前线建立更深的联系,随机应变。
    然而大部分朝臣在京城养尊处优久了,没几个人愿意去到艰苦的战场,仅有的几个还都是年轻官员,渴望借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或者说是一步登天,这些人乌选和孙朝远是看不上的,无关品性,而是这些东西他们能给,景王也能给。
    新婚过后一个月,宝儿才等到长青归家,那一日下着小雨,门房听见敲门声都疑心自己听错了,一开门就吓住了,门口站着的不是自家爷是谁?只是他身后乌压压都是淋着雨的骑兵,富贵儿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给长青打着伞。
    这会儿天还没亮,宝儿披了外衣光着脚跑了出来,到走廊上正好看到长青,这么些日子没见,他更瘦了,眼底下是厚重的青黑,一看就是许多日子不曾好好休息过,脸上有些沉冷,这样瞧着,竟然带出几分病弱之态。
    “回来收拾点东西,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了?”长青的声音有些哑,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宝儿缩了缩脚,好在身后的丫鬟追了上来,连忙半蹲下来给她穿鞋,她看着长青,呐呐道:“我,我给你下碗面去吧?”
    长青拧着眉头看丫鬟给宝儿把鞋穿上了,才移开视线,闻言微微摇头,“不用,我刚才在乌大人府上用过些粥,这几日有雨,出门记得多穿几件衣裳。”
    宝儿连忙点头,长青吩咐富贵儿几句,让他去收拾行礼,抬脚往房里走去,宝儿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房间早就不是那晚的摆设了,雕龙画凤的精美红烛被撤下,换成了简单的白蜡,垂挂着的红绸除去,金绣牡丹红花帐也换成了富贵人家最寻常的纱帘,用来隔绝蚊虫,是他喜欢的样子。
    长青的视线落在纱帘后的床榻上,戏水鸳鸯的锦被没换下,有些乱,床底下摆着冰盆,一股凉意传进鼻端,微微清透。
    “是要搬去京城住吗?前线的事很忙了?”宝儿看着富贵儿在外间忙来忙去,连长青那一卷不常用的铺盖都搬走了,要知道那可是入冬盖的棉被,这会儿才是夏尾近秋。
    长青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听到宝儿的话,微叹一口气,道:“很忙了,得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的,别让我挂念。”
    宝儿张了张嘴,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你放心,我不打搅你,我就是……”
    “不是京城,是前线。”长青一口饮尽杯盏中冷透的茶水,“前线事紧,我得去督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
    平常时候,督军算是军职,西北军中就有三个督军,然而战时的督军却不同,不仅有督察之权,更有代天行事之名,紧急时候甚至可以先斩后奏罢免一军主帅,权柄还在姬镇之上,如今正是景王叛乱的节骨眼上,若非年老体弱,孙朝远和乌选这两个内阁主事怕要自己上。
    长青并不是要贪这份功,也不是很觊觎督军的职权,而是恰当的时候,恰好是他,更无法推拒,于他而言,这是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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