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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小叔从京中来信,托愚夫妇转递。”
    她避开周晓晓的眼神,轻轻道:“家中近日在给五叔议亲,大概很快就有喜讯传来。到时候还请……”
    夏青莲本性清高,这违心的话说不圆转。只得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接不下话头去了。
    周晓晓接过信,捻着信角轻轻摩挲片刻,只轻轻一笑,并不多言语,整顿衣裳起身告辞。
    晚些时候,俞行毅回府,见着桌上摆了一碟黄澄圆溜的面点,正好腹中空泛,就顺手拿了一个,一口下去,只觉酥皮香脆,豆馅甜腻,居中一个流着油的蛋黄,咸香可口。俞行毅素好甜食,加上每日操练体能消耗大,喜欢重甜重油之物。不由一口气食了三五个。见到妻子夏清莲进来,还推了推碟子让道:“阿莲,这个饼子甚是好吃,你也来尝尝。”
    “这是周姑娘做的点心,她意欲开一家饼铺,试做了几道点心,早间亲自送了过来。”
    “唔。这手艺很是可以。某食起来,觉得和上造的也差不了很多。”
    “她在咱们这住了没几日,便连你我的口味喜好都知晓了。真是个心细手巧的姑娘。可惜的是娘不喜欢她。”夏清莲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盏新沏的香片递了过去。
    俞行毅接过一饮而尽。
    “五弟的信给她了吗?”
    “自然是给了。娘的话也转达了。我不会说话,事情办得太生硬。周妹妹虽然什么也没多说,心里想必也是有些难受的。”
    “她心中一时不畅,也是没奈何之事。我凤翔这里有大把的好男儿,回头你给她留意着,也就是了。”
    却说周晓晓回到家中,先到青石大街的铺面看了一眼。
    装潢之事有条不紊地已接近尾声。
    都料,泥水,大木师傅都具已结算工钱,余下些许糊黏作,使漆,小木匠人在做着最后的修缮工序。
    聘请的掌柜并小二也已在店内整理熟悉事物,见着了周晓晓都迎上来口称东家。
    周晓晓察看了一圈,并无他事。又经角门回到宅中。
    新近采买的婢女娟子便一路跑地出来迎她。
    娟子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双臂孔武有力,甩得动数十斤的面团。采买人手的时候,周晓晓相中了她的力气,将她留了下来。
    她的心眼和腰身一样宽,一点没看出周晓晓有心事,欢欢喜喜地用一双沾满面粉的手挽住周晓晓的胳膊。
    “娘子可回来了,吉嫂带着我们新蒸了一锅点心,正等着娘子去瞧。”
    周晓晓低头看了看一路捏在手中还未拆开的那封信,苦笑了一下,跟着进了作坊。
    新搭好的作坊里烟雾缭绕,几个女子身着罩衣,银索襻膊,在白色的雾气中忙忙碌碌。
    领头一个三十几许人唤吉嫂的妇人,见了周晓晓进来,将沾满面粉的双手在罩衣上来回一抹,托起一笼子新出锅的面点迎上来道:“这是今日新得的,小娘子看着可使得?”
    吉婶夫家原做的是炊饼馒头的生意,先时营生尚可,岂料得去岁她男人患了痨病,举全家之力,变卖家产寻医问药,还是撒手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熬不住债台高磊,日子过不下去,没奈何只得自卖自身。
    幸好遇到周晓晓不忌讳她新寡,只看中她手艺。
    不但卖身银子给的足,还将这一摊作坊托她打理,每月另算月钱,且允她七岁的小儿一同住在院中。是以吉婶对周晓晓分外感激,做起工来也十分用心。
    周晓晓接过竹制的小蒸笼,无多言语,捡了个靠窗的桌椅坐下。把蒸笼摆在桌上,愣愣地看着出神,新出锅的面点上蒸腾起袅袅白雾,衬得周晓晓那张时时带笑的小脸似乎透出一点悲伤来。
    娟子正要上前,被吉婶拉了一下,“做你的事去吧,小娘子有事,别闹她。”
    周晓晓愣坐出了片刻神,低头拆开手中那封捏得有些皱了的信,展开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俞行知熟悉的字迹,语气却很陌生,寥寥几句道谢,客气又疏离的问候,话里话外饱含不再相见的诀别之意。周晓晓将信来回看了几遍,正正反反都仔细翻过,没有看出一丝余情。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俞行知的面孔。
    寒山冷月公子如玉,春风一笑动我心湖。
    算了,周晓晓睁开眼睛,若这不是他的本意,他自然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亲口解释。
    若他真有意了断情缘,依他便是。
    她慢慢折起信纸,收入衣袖,取筷尝了一口点心,细细品过,点头道:“成了,就是这个味道。小梅拿记录来给我看。”
    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走了过来,拿一个记录的本子给周晓晓看,这个叫小梅的丫鬟是周晓晓采买的几个佣人中,唯一识字的,她原在一大户人家做活,因主家惹了官非,家产仆妇都一并发卖,这才被周晓晓买了过来。
    周晓晓看过笔记,拿手点了点道:“就按这个来,小梅把最后这个方子抄起来。以后步骤用料都严格依着定好的做,一定要做到千笼一味,不允许不同批次的产品口味上有所差异。”
    交代完诸多琐事,周晓晓回到卧房小歇,只觉心中没由头的烦躁,坐卧不安。
    饮了一壶凉茶,依旧焦躁难耐。
    周晓晓拍了自己一巴掌,心里骂道:“没骨气的东西,重活一次容易么,只是一个处了没几天的人,犯得着这么患得患失的?”
    她换一身皂色的圆领小袖衫子,束月白腰带,登短靴,满头青丝随手挽个椎髻向着前院校场去了。
    行到院里,在兵器架上捡一条铁枪,乘着斜阳的余辉,练起吴道全新授的梨花枪。
    她将那铁枪往地上一贯,霎那间击起千堆叶,满天沙。
    一时银枪闪闪射秋水,潇潇竹叶凌空乱。时如灵蛇吐红信,又似暴雨提春花;
    但见团团倩影舞银光,孤身佼佼起天风;欲泄心中不平事,只将此身乘风起。
    周晓晓正练个酣畅淋漓,院外传来一声喝彩:“端的是好身手。”
    只见门首站着一个年轻校尉,头戴网巾,身着落花流水花绫战袍,外束青白捍腰,穿长靿靴。细腰宽膀,容姿不凡。手中提着两壶酒并一包熟牛肉。
    吴道全急急从屋内迎出,“怀远来了。你师娘正在屋内翘首专望。”
    那校尉道:“多日不曾见师父师娘,好生想念。今日偶得两壶好酒,特来请师父共饮。”
    吴道全笑着接过酒食:“来了就好,恁得如此客气。家里自有好酒好肉,怎好次次生受你的。”
    “师傅莫和某道外。近日时常听弟兄们提及师傅家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个小师弟,莫非就是这位少年郎。”
    “徒儿过来。”吴道全唤周晓晓上前,“这位是王珣,王校尉。他初入俞家军时老夫曾点拨过他三两式,他恁得客气,称我一声师傅,实则愧不敢当。他如今乃是凤翔城中数一数二的枪棒好手,你初学枪法,最缺实战,整好恭请校尉给你喂喂招式。”
    周晓晓今日心情不甚畅快,兼之耍枪耍得正兴头被人打断,有些不爽利。
    听师傅这么一说,也就并不推脱,径直轮个花枪,抱拳行礼。
    “还请校尉赐教!”
    王珣心道,这位师弟生得一副俊秀模样,却是冷傲得很。少年人过于气盛也非好事,今日不妨就替师傅打压打压他的心性。
    因去捡了一条铁枪,枪尖点地摆了个礼让的旗鼓。
    周晓晓也不多言,枪身一抖化作点点寒星,四面攻去,近到眼前,寒星骤然汇聚,一收一突间,如银蛇吐信,却是直冲着王珣面门而来。
    王珣横枪架住,只觉枪身上传来一股大力,如山岳压顶,几不能持。
    王珣心中大惊。
    此人身材小小,竟有如此巨力。
    他连退几步,扎稳马步,方才勉强站定。
    周晓晓二话不说,回身借势一甩,手中银蛇气势汹汹,如枯藤拔地横扫而来。
    王珣再不敢托大,打叠精神接招。
    第15章
    场中一时扬起滚滚黄沙,沙尘间两道身影惊若游龙,动如脱兔,腾挪变化,有如二龙抢珠,猛虎争食,煞是好看。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六七十招。王珣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稍稍占据上风。
    吴道全劝停,二人方才各自罢手,心中具是惊疑不定。
    “□□之法,始於杨氏,谓之曰梨花枪,天下咸尚之;其妙在於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於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1”吴道全对周晓晓说道:“你总占着自己有几分力道,投机取巧,练而不熟。兼之今日心绪不静,处变慌张,行止僵一。是以遇到高手就知道吃亏了吧。”
    周晓晓心中想,我自有了周杜鹃的天生神力,总觉得自己身手了得。谁知今日一见,尚且不是这一军中校尉的对手。是该把这没来由的自傲心态收一收。
    于是低头受教道:“师傅教训得是,弟子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再不敢自大轻狂。今后还望师傅、师兄时时提醒,费心指教。”
    王珣却是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开口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师弟年纪轻轻,身手如此了得。也是师傅慧眼如炬,方才识得明珠。”
    “这是师妹不是师弟。她姓周,我新收的女弟子。”
    “师……师妹?”
    王珣看着正在拱手行礼告退的师妹,一时目瞪口呆。
    这“师弟”虽然看起来容貌是有些俊秀,但是举止洒脱,神态疏朗。毫无女子扭捏之态。怎么就变成师妹了呢。
    “进屋吧,待老夫酒桌上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等……等下,师傅,这是师妹你怎么不早说。方才若是一个不慎,伤着师妹如何了得。”
    王珣一面跌跌撞撞地被拉着入内,一面回首望去。
    周晓晓静立恭送,斜阳晚照下,舞动方熄之人,霞飞双靥,身姿俊朗,带一股别样的魅力。
    还真的是师妹啊。王珣心中想。
    入夜,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客人离去。
    吴婶收拾着残桌,吴道全坐在门槛上抽着烟袋。
    “将军前日告诉我,京都的俞五爷来了一封信。”吴道全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夫人今日叫周丫头过去想必就是转交这封信。”
    吴婶停下擦抹桌面:“怪道晓晓今日闷闷的不甚精神。料想没什么好话。老国公爷的公子,怎生也同那些风流子弟一般忒的无情。”
    “哼,王孙贵族的公子爷能有几个好的。我们凤翔的好男儿多得是。你叫周丫头莫要死心眼。”
    “要得,要得。当家的,今日你让那王校尉前来,莫不是有意……”
    “时候尚早,姑且先瞧着吧。”
    闲话休絮,却说近日青石街上新开了一家饼铺。门脸亮堂,香飘十里。
    更有高门大户的马车时时停靠,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厮使女往来不绝。
    那饼儿做得着实精致好看,只是价格贵得吓人。弄堂里打铁的董大家媳妇每日路过,都要远远地看上好一阵热闹。
    这日,申时未过,她瞅见店门前排起一小溜长队,自己对门的孟婆子也混迹其中。
    董大媳妇心中稀罕,便挨过去问道:“孟家婶婶,今日家中是有何喜事,也舍得花费好些买这金贵的饼子吃。”
    孟婆子回道:“你原不晓得,这家铺子的饼子只有那些贵人老爷们吃得起。平日里我如何买得。但他家老板却是个实在人,每日现做的饼子从不过夜,申时一过,当日余货都便宜贱卖了,一个不留。一两个铜子也可买上一块。我家小孙子馋这家的饼子好几日了。今日我便一早来排队买个几块回去,给他解个馋,省却他整日地闹我。”
    董大媳妇心想,既是如此,那我也不防舍几个钱买上几块尝尝,也过过大户人家太太的瘾。于是老下面皮,硬插在孟婆子身后排队。
    只待申时一过,店里的伙计便拿出一个书有“特惠”二字的大红纸牌来,往店门前一放。排队的人群都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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