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媳妇看着一包包提出的饼,心中猴急,扯动孟婆子衣袖:“婶子,眼瞅着这饼也没剩几片,及到你我可别只留下碎末皮子。”
孟婆子被她鼓噪得发笑:“你且耐心等着就是,必少不了你的。”
不多时,果见两个伙计在店门外支起一油锅,托出一盘发得白白胖胖的圆面团,现炸了起来。
孟婆子道:“瞧着没,此物叫炸面包,也不知道是怎生发的面,就是又酥香又松软,没牙的老太太都克化得动。白面内里裹一点咸菜笋干肉丁,小半个鸡蛋。在油锅里炸得鼓将起来,只待新出锅时,热呼呼地拿在手上,一口咬下去,那味道美哉呀,啧啧,想着都让人嘴馋。”
董大媳妇吞了吞口水,问道:“一个炸面包需得费几个钱?”
“一个包只需五个铜子,又好吃又顶饿,是这店家前几日见着许多人排了半天队却买不着销价的便宜饼子,特特做出来凑数的,并不为着赚钱。”
董大媳妇点头称是:“这店家倒是个实在人。”
此刻的周晓晓正坐在阁楼上,透过推窗的缝隙看着楼下饼铺的热闹排队场面。
她看了一会,回过头,对着面前之人道:“你说是谁叫你来的?”
她的面前站着个衣着齐整,小厮打扮的人。
那人叉手向前,弯了一下腰,笑着答话:“回姑娘的话,小的名唤周桐,打小起便是五爷的贴身伴当。五爷令我给姑娘捎些许东西过来。”
他捧上一方紫檀多宝阁方匣。将盒子打开一扇,里边影影绰绰的摆满了奇珍异宝。
周晓晓想起当初潜入林秉仁的屋里,便是从一个类似的匣子里,顺了不少金玉物件。也因此机缘巧合救下了俞行知。
那些东西在逃亡了路途中,或变卖或遗失没有留下半点儿。
俞行知叫人送来这个,是想补偿她什么吗?周晓晓看着眼前这个装满珍宝的盒子,突然觉得心口疼痛,就像有一只手,猛然间在你心上拽了一把,让你喘不上气来,又喊不出口的难受。
原来我心里,还是这么在乎。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除了东西,没有别的话给我了吗?”
“五爷自回京以后,心中日日念着姑娘,为此……唉。”俞桐顿了一下,“五爷让我告诉姑娘,他有不得已之处,不能前来探望姑娘,实是对不住您。五爷心中愧疚,夜夜难寐,打发小的来之前,特特交代,看姑娘有什么所需,或有什么烦难之处,都尽可告诉小的转达。他必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
“行了。”周晓晓感到心中一阵腻烦,打断了他的话,两指轻扣那方紫檀木方匣,冷下脸道,“分手信和分手费我都收到了,你回去告诉他,以后各不相欠,不必联系了。”
俞桐擦着头上沁出的冷汗。
这差事要办砸了,可怎生是好。
五爷那么斯文俊秀的一个人,想不到牵肠挂肚的姑娘走的是这种风格。这趟差事委实不好办。
他从怀中珍重地掏出一页碧云春树笺,小心的递过来。
“五爷心中实是念着姑娘您的,却又苦于不得相见,五爷说此笺请姑娘添个墨宝,让小的带回去,算是给他留一点念想。”
周晓晓接过展开一看,这张春青色的笺纸被摩挲得各种毛边,更残留着斑斑点点的几点水渍。笺纸右下角工笔精细描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杜鹃鸟,侧题一小句:望帝春心托杜鹃。
周晓晓觉得心中涌上一阵酸涩之感。
既然要结束,为什么不就干脆一点,要做这磨磨唧唧藕断丝连之态。
她将那笺纸展开,研磨提笔,挥笔一蹴而就。
一别两宽,勿复相思,
此后锦书休寄。
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予她人可,
至此于君绝。
啪的一声,将笺纸丢回。
俞桐接了这封信,苦着一张脸道:“我的小姑奶奶,可不敢这样写。这拿回去可是要了我们五爷的命。”
周晓晓垂下眼睫,端茶送客:“辛苦你这一趟了,回去吧。”
这夜里,凤翔城下了一场雨。
料峭春寒中周晓晓孤零零一人,缩在阁楼厚重的土棉被中,还是忍不住,没出息的哭了一鼻子。
第二天一早起来顶着两个哭肿了的眼泡,先到院子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基本功。再进作坊里和吉婶娟子小梅一起热火朝天的做了半日的面点。
晌午过后换上男装到饼铺里溜了一圈。
傍晚王珣来寻她练枪,遭遇了周晓晓狂风暴雨似的一顿强攻。王瑜险些招架不住,虚晃一枪,跳出圈来。
“几日不见,师妹恁是长进了这许多。”
只见对面一身男装,雌雄莫辨的少女,眼透寒光,将身一压,枪尖一抖,口中喝道:“再来!”。
一时银枪化龙,起千万幻影,扑面而来。
王珣低喝一声,正面迎战。
心中却是苦笑:看来需得加紧苦练,若是有朝一日连小师妹都比对不过,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到得晚饭时候,周晓晓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一张小脸几次差点掉进饭碗里去。连吴婶小心翼翼地给她不停夹菜都没注意到。
回到阁楼倒头就睡,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悲春伤秋。
如此过了几日,便也放下了,又恢复成一条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的好汉。
第16章
春日里,雨水淅沥,润泽万物。
那一日,阵雨初歇,雯华漫天。
周晓晓支起窗棂,饶有趣味地看着湿漉漉的青石大街。
对面的住户商铺稀稀拉拉地在支窗户,收雨具。
积水的石板道上顽童嘻闹,行人不再匆匆。街的尽头,几位玉冠华服的少年公子,骑着宝马缓步而来。
周晓晓伸出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笑将起来。
怎知素手纤纤窗中回,却见青眉玉面檐下现。
俞行知白马轻裘,立在窗下,正扬起苍白的脸定定地望着她,他双目赤红,薄唇紧抿,一双勒住缰绳的大手轻轻地颤抖。
周晓晓一时惊得愣住了。
小院的正厅。
左右交椅上端坐着三个男子。
周晓晓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许久不见的俞行知,心中翻起昔日种种,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比二人数月前二人分别之时的状态还不如。直把一个温润如玉的清雅公子变做一个孱弱体虚的病美人。
他身侧之人,锦袍华服,金冠束发,修眉俊眼,顾盼威严。正是俞行知那赫赫有名的表兄燕王程时照。
另一人容貌秀美,举止风流,体态文弱,倒像个少年书生。却是程时照的同胞弟弟,皇子中排行第九的程时琪。
俞行知此刻看不见别人,只是紧紧盯着周晓晓,俊眉深锁,眼波流转,胸中似有万言千语却说不出口。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碧云春树笺,用指尖紧紧拽着,缓缓递还到周晓晓眼前。
周晓晓心里本对俞行知充满怨怼,不知想过几次若有见面之时,要将他劈头盖脑的臭骂一顿。此刻见了他的样子,心却是先软了。
“你要我收回此信?”她撇开目光,轻声道:“这又是何意?既然你我无缘,就该慧剑断情,各自相安。当断不断,徒增其乱。”
俞行知目露凄楚之色,固执地举着信笺在周晓晓眼前,指尖微微颤抖,手上关节泛白,青筋暴出。
周晓晓当着外人不忍让他如此难堪,斟酌了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轻轻接过那张皱巴巴的青色笺纸。
分开看了一眼,自己那首绝情断意的小诗上染着几点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周晓晓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暗叹一声,何必如此自苦。
她闭了一下眼,素手一翻,终将信笺撕碎。
俞行知眉梢微动,眼中星光凌凌,终于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来。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我道是怎样的绝色佳人,搅得你魂牵梦绕,几乎连小命都不要了。”
那程时照冷笑一声,他起身上前,右手揽着俞行知的肩膀,左手轻扬。
“原来不过如此。”
他眯起一双丹凤眼,神态散漫,语气轻佻:“子规,你身边都是大家闺秀,不怪你没见过这种江湖中的女人。欲擒故纵不过她们惯用的小手段。”
俞行知推开他的手臂,眉簇成峰,怒道:“殿下!”
“行了行了,哥哥们休要义气相争。”九皇子程时琪从旁劝道,“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可乏死我了。倒是先找着歇脚的地方啊。”
燕王对着俞行知将手一摊:“我们初到凤翔,难道你不该先带我去拜会二表哥吗?莫道是要我和九弟在这里等着你和这位姑娘互诉衷情。”
“表哥。”俞行知压下怒火,“劳你和九殿下先在外稍候,行知片刻即来。”
程时照哼了一声,走到门外一挥手带着一众从人鱼贯而出。
俞行知转头对周晓晓柔声道:“晓晓,你莫要生气。殿下他素日里并不这样。容我先安置两位殿下,拜会兄长。再来寻你细说。”
周晓晓点了点头,起身敛衽行礼,圆溜溜的大眼睛冲俞行知眨了眨,笑了笑。示意她并不介怀。还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俞行知袖中的手掌握了又握,终于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俞行知走后,周晓晓摸摸自己的胸口,觉得里面又重新填满了快乐和雀跃。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就这么喜欢他。人家一句话都还没说,你就原谅了。
这次算是败了,栽在这个男人手上。
她整理衣物,和往日一样下楼进了作坊,同吉婶几个一起制作糕饼。
“小娘子今日可是得了什么喜事?这边揉着面都边笑出花来了。”吉婶打趣道。
“是吗?我有在笑吗?”周晓晓摸了摸脸笑道,“今天确实开心,中午咱们加餐,吃烤鱼吧?”
“娘子,娘子,是上回弄的那种,铁盘里盛着鱼,底下燃着炭条鱼的吗?那烤鱼的味道端的是鲜美。”娟子喜滋滋地说。
“方才来的几位公子,好大的排场,从人们个个携枪带棒,猛得一进来,唬了我一跳。”小梅关注的点不一样,后怕的摸着胸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