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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齐半灵回了凤栖宫,宫女们忙碌着为她换上了专用于太庙祭祀时所着的皇后冠服,又扶着她坐上了凤舆。
    凤舆外皆涂以红漆,绘金云凤纹,内置一黑漆描金莲蝠纹宝座,宝座左右各有一尊神兽。一抬凤舆需要十六名轿夫合力才能抬起,每当行走时,悬于凤舆顶端的两排小型铜制编钟发出清越玎珰的声响。
    大内唯有皇后与太后方可乘凤舆,是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不过凤舆出行实在不便,也只有祭祀或是重大节礼的时候才会用到,平日皇后太后以四人肩辇代步居多。
    余下皇嗣和高位妃嫔,只能坐双人肩舆在大内出行。而立有大功的臣工和皇室近贵,只有在皇帝恩旨特许下,才可在大内坐双人肩辇行走。
    所幸齐半灵坐着凤舆到达太庙的时候并未来迟,而宗室亲贵和文武臣工则已分别照着爵位和品级的高低依次候立在太庙外了。
    太庙是当年太/祖亲自督建而成,足有九丈高,庙顶以青绿琉璃瓦就而成,自下而上看去,仿若直入天际。
    在亲贵臣工的注视下,齐半灵被两个宫女扶着上了轮椅,又由一个女官亲自推着朝太庙内行去。
    礼部众人随着位列内阁的礼部尚书林伯远恰好被安排站在越王身后。
    礼部右侍郎蒋英和他身侧的左侍郎郑绥差不多的年纪,长脸钩鼻,细长的双眼远远瞅着行动艰难的齐半灵,又偷偷瞄了站在最前头人高马大的越王一眼。
    他心念一动,轻叹道:“唉,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这样一个连行动都有所不便的女子,怎堪为后!”
    礼部尚书林伯远就站在他前方,闻言锁紧眉头低声斥他:“噤声,太庙重地,岂由得你肆意评价新后!”
    蒋英心知这位林阁老向来是外厉内荏的,可不怕他,只笑道:“祭祀大典又未开始,阁老何必如此恼怒?再者说,我们礼部掌国之嘉礼,皇后册立涉及一朝根本,我等食君之禄,怎的说不得了?”
    林伯远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被他这席话一噎,愣了一下才沉声道:“话是这么说,可现下是你该说话的时候吗?”
    蒋英不以为然,打算开口回击,却听到身边的左侍郎郑绥突然开口道:“蒋大人若是对新后心存不满,早可以写折子上达天听。今儿是太庙祭祀的大日子,众目睽睽的,蒋大人却无故提起这一茬,难免叫人误以为蒋大人公然嚷开是为了讨好权贵。阁老如此说,也是为了蒋大人声誉着想,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在附近的大都权贵各部官员哪个不是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了,早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听郑绥这么说了,若有似无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蒋英身上。
    蒋英只觉得脸上一烫,忍不住狠狠瞪了眼郑绥低声反驳:“郑大人,谁人不知新后的父亲曾于你有知遇之恩。你要回护新后自去回护好了,何苦朝我身上泼脏水?”
    他又忆起了什么,狠狠瞪了郑绥一眼,“对了,听闻新后尚在襄武时,和襄武县令洪瑞成有龃龉。你回大都复命后顺带着参了洪瑞成一本,还拿洪瑞成的儿子言行无端作由头,让洪瑞成被抄了家拿回大都待审。如此深沉的城府,在下自愧弗如啊。”
    郑绥微微一顿。
    正如蒋英所说,他的确一回大都便面了圣。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先提起洪瑞成之子竟患了花柳病时,陛下并未多说什么。
    想起那日他悄悄随在洪瑞成身后看到洪瑞成对着齐半灵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犹豫了半刻,还是把自己到襄武当日所见一一回禀。
    可他刚讲到洪瑞成为难新皇后,还未说到襄武近郊的疫区时,陛下却忽然开口了。
    “洪瑞成仗着天高皇帝远,连儿子都养成那么不三不四的德性。着人即刻把他拿回大都,好好审审这位襄武父母官。”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郑绥领了旨后抬头偷瞧了眼,就见陛下高坐御座之上,心不在焉地翻着台案上的奏折,眸中却似乎隐含着怒气。
    回想起那天的事,郑绥凉凉看了蒋英一眼,只道:“我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洪瑞成的事只是如实回禀,如何发落自有三司会审陛下定夺,蒋大人何必攀扯无关的人。不知道的,还当您对陛下遣人拿洪瑞成回大都有所不满呢。”
    郑绥也不是只会掉书袋的迂腐官员,他在大都自有门路,知道洪瑞成曾孝敬给越王一大笔银子。
    身为越王党一员的蒋英,知道洪瑞成被他在陛下面前弹劾了,怎肯咽下这口气。
    蒋英横眉一竖,刚要反驳,却听最前头的越王突然开口了:“好了,今儿是太庙祭天的大日子,你们却在此争执不下,成何体统?都各退一步吧。”
    越王五十多的年纪,声音却浑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众人听了,皆是心中一凛,无人再开口了。
    这时,太庙之上十八名乐师吹起长号,在整个太庙震天作响。
    原是新后已入太庙准备妥当,祭天典礼正式开始了。
    正式册立皇后后的祭天大典是大宴皇后唯一能参与的太庙祭祀。
    这本应是帝后一道主持的典礼,因陛下不在,齐半灵只能单独撑着。
    典礼繁杂的礼仪程序,陈嬷嬷早在齐半灵入宫前就教过她了。
    只不过齐半灵腿脚不便,无论行何种礼都要靠着两个宫女使力扶着才能完成,比往常的典礼还要耽误一些时间。
    待祭祀结束,权贵臣工们都渐渐散去,齐半灵被宫女推着也走在最末,却见平王站在宫道一侧,似乎在等她的样子。
    昨日大婚,齐半灵一直蒙着盖头,并没有看到平王本人。如今见到平王,齐半灵隐约记起,当年她还在大都时,平王年纪尚幼,她似乎见过几次。
    只不过她当年的记忆总也断断续续的,具体的情形早已记不清了。
    “好久不见,皇嫂。”待齐半灵被推着近了,平王忽的开口了,“当初以为你与我裴家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没想到你终究是入我裴家太庙了。”
    齐半灵一怔,不知平王所指,刚想问他,却见他施了一礼,已转身离开了。
    因着祭祀的时候耽搁久了,齐半灵辰正到了太庙,可祭祀礼毕回到凤栖宫时已过午时了。
    她换了身常服,本想先去八公主那里一趟,却听外头的小宫女来回禀,说后宫三位后妃一道来给她请安了。
    宜妃秦如月一大早就在御花园见过齐半灵了。
    她回到自己的瑶华宫之后,遣走了殿内宫人只留了心腹青绵,随后便径直冲到案边摔了一整套白瓷茶具,又扭头怒视青绵:“当初本宫派你去那新后家中传话,你回来怎么没告诉本宫,她竟也是个狐媚子?”
    想到方才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个雍容貌美的皇后,秦如月就恨得牙痒痒。
    宫里有两个贱妇也罢了,新来的皇后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青绵心里一阵委屈。
    当时秦如月只吩咐她观察那新皇后知道陛下御驾亲征,平王代为迎亲时候的神情,又没让她去回禀新皇后的容貌。
    可她自然不敢这么说,只好恭顺地跪伏在地:“娘娘饶命。奴婢是想着,那位新皇后只是个残废,不管如何也动摇不了娘娘半分,这才疏忽了。”
    青绵这么一说,秦如月想再去摔博古架上玩物的手一顿,嗤笑一声:“你说的对,一个残废,还是个罪眷出身的老残废,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青绵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秦如月绕过地上那些残渣碎片坐到贵妃榻上,又蹲在地上去收拾地上那些碎瓷片,一边笑着道:“可不是,娘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陛下就算去喜欢整日苦着脸的豫嫔,也不可能喜欢新皇后的。不过是看在赵国公的面子上,照拂她一番罢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日秦如月的猜测,极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秦如月看着青绵忙碌,心思却转到别处了:“不对,既然新皇后入宫,如今本宫的掌宫之权,免不了要被她接手了。”
    这的确棘手,青绵手上动作一顿,又接着忙活起来:“娘娘,您掌理六宫诸事,是陛下亲口下的旨,后宫金印还在您手上呢。如今陛下远在北地,新后拿什么名目来夺权?还不得等陛下回来嘛。”
    秦如月想起自己先前的一番安排,又听青绵这么一说,安下心来:“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那个老女人踩在脚下。既然她名分压我一头,那也都别想过好日子。”
    说罢,她唇角一勾,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
    青绵见了,本想开口劝劝,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口。
    秦如月惦记着自己那点子事儿,一听说太庙祭祀结束了,就遣人叫上顺嫔和豫嫔,一道往齐半灵的凤栖宫去了。
    凤栖宫与她的瑶华宫有一段距离,过去宫中没有皇后,秦如月也没来过,这也是她头一回到凤栖宫来。
    她坐在双人肩辇上一路朝南,拐进东一长街,抬头便能瞧见檐牙高啄的凤栖宫。
    凤栖宫上覆琉璃黄瓦,顶盖铜胎金樽宝顶,地面全由金砖铺就而成,雕栏画壁,巍峨无双,端的满是一国之母的贵气。
    她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若非……只要她能怀上皇嗣,这本该是她的寝宫!
    齐半灵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残废,怎可能阻挡她半分?
    第十八章
    宜妃秦如月并顺嫔和豫嫔一道被请入凤栖宫正殿明间时,齐半灵已换上常服,含笑端坐在上首。
    皇后初立,在太庙祭天之后,便要受六宫嫔妃正式拜见。
    待三人依照品级依次排好了,倚绿便抬手过肩轻轻拍了两下,很快就有三名捧着茶盏的宫女整齐排列依次进入凤栖宫正殿,而后走到对应的宫妃跟前,双手将茶盏递给对方。
    秦如月第一个接过茶盏,走到齐半灵跟前,跪上小宫女事先摆好的双蝠红方垫,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倚绿,随后行了六肃三跪九扣礼,恭敬道:“恭请皇后娘娘用茶。”
    倚绿盯着秦如月完完整整地行完了礼,这才把茶盏递给齐半灵。齐半灵接过,用盖子轻轻刮了刮茶盏,小小啜饮一口,笑道:“宜妃有礼了,赏。”
    一旁有个小宫女上前,双手递给秦如月一个桃木匣子。秦如月打开一看,便见里面躺着一根镂金红宝桃花簪,雕工精巧细腻,饰作桃花瓣的几颗红宝石颜色鲜嫩,大小一致,光华璀璨,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无论是桃木匣,还是桃花簪,都可见皇后用了心思上去。秦如月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再次行礼:“臣妾谢皇后娘娘赏。”
    待回到自己座上,秦如月心里仍想着齐半灵的赏赐。
    这位新后初入后宫,却用桃木匣和桃花簪投她所好,不知用意何为。
    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如喜鹊报春般婉转动听满含笑意的声音:“恭请皇后娘娘用茶。”
    秦如月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微微蹙起眉头。
    原来顺嫔魏以莲已经行完礼,正在等齐半灵用茶了。
    顺嫔魏以莲是魏太后的侄女,嘴角天生便微微弯起,脸上喜气洋洋的,也算讨人欢喜。
    只不过稍稍和顺嫔接触过的人,一提起她,基本都是连连摇头的。
    谁让这位顺嫔娘娘整日聒噪,哪有半分名门女子的闺范。
    她行完了礼,便轮到豫嫔了。
    豫嫔沈婉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据说那位大人是个迂腐死板的老学究。
    现在在她面前的沈婉五官清秀,琼鼻挺翘,只是却紧锁眉头,眼里盛着满满的忧愁似的。
    坐在上首的齐半灵,笑着受了她们的礼,也分别取出自己事先准备的见面礼赏给了她们二人。
    秦如月看着齐半灵和两个地位低她一等的嫔位,又开始不停搅着手上的帕子了。
    这魏以莲是皇太后的侄女没错,可皇太后又不是今上生母,更何况,皇太后还是逊帝的养母!魏以莲成天咋咋呼呼的没个消停,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女子!
    再说这沈婉,父亲不过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成天苦着一张脸,竟也能有机会入宫做了妃嫔。陛下不说多看她一眼了,平日本就勤政,难得入后宫,更是一年半载都不会去她宫里的。
    更不用提这位新皇后,一个罪臣之女,近二十五的年纪,腿还有残疾,怎么配压她一头!
    可秦如月转念一想——
    顺者,柔顺,恭顺,却是如长舌妇一般的魏以莲的封号。
    豫者,乐也,却是整日愁眉苦脸的沈婉的封号。
    只有她的封号“宜”最为合宜,且是陛下亲自用典定下的,是不是代表着,她对陛下而言,是特殊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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