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珊提了提碍事的裙摆,随意坐了下来,伸手就去拿盘子里的果子,一边吃一边道:“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啊?”
“坐姿要端正,把桃子放下,不许吃。”
静宣侯一张嘴就开始教训。
容珊撇撇嘴,“瓜果点心摆在这,不就是让人吃的嘛。”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的把桃子放了回去。
是给人吃的,但不能这么吃。得用叉叉着吃,这样看起来优雅,方不失贵女风范。但在容珊看来,那简直就是蹉跎时间折磨自己的。
“你嫂嫂正在为你的婚事发愁,你不可再胡闹。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呆着,哪儿也别去,直到出阁为止。”
“什么?”
容珊一惊而起,“这不等于关我禁闭吗?不行,我不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
静宣侯语气淡淡,“你平日里怎么任性胡闹都行,但既要定亲,就得收敛些性子。从今天开始,在家里跟着你嫂子好好学规矩。若学不好,我就将你那些刀枪剑戟全都给收了。”
容珊气道:“你若收了我的武器,我就放火烧了你的书房。”
“放肆!”
静宣侯板下脸来,不怒自威的模样倒是唬得容珊一怔。
“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娇宠你,让你越发无法无天。”
容珊抿抿唇,一脸倔强。
静宣侯叹一声,“珊珊,爹娘去得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就是希望你可以每天无忧无虑。可你不能永远都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总归是要嫁人的。我和你嫂子会给你找个好归宿,若日后你在夫家受了委屈,我也会为你做主。静宣侯府,永远是你最强有力的靠山。”
男人有男人的事业,父母相继去世后,静宣侯承袭侯爵入仕为官,公务繁忙,其实是没多少时间照顾小妹的。更是从未这般苦口婆心的与她谈过心。
容珊有些发愣。
兄长入仕后越发沉稳成熟,威严日益剧增。再加上近几年越发忙碌,很少过问她的事,兄妹俩其实是有些疏离的。所以在她内心深处,对兄长有些微的惧意。兄长从不是多话的人,难得这般意味深长的劝导于她。
她心情又酸又甜,又有些闷。
“为什么嫁人就必须学那些又矫情又繁琐的规矩?哥,你说过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的。”
这声‘哥’带了几分委屈和依赖。
静宣侯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妹妹才三岁大,一丁点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茫然的看着一屋子悲戚哭泣的上下老幼,然后抱住他的腿,哇哇大哭,满脸都写着依赖和惶惑。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稍微大些了,面对的却是一群贪婪欲夺爵位的叔伯兄弟们。
小小年纪,便几经大变。他担心妹妹心里会留下阴影,所以便尽可能的宠着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哪怕是她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偏爱骑射武术,他也纵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可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
静宣侯又叹了声。
“我可以由着你的喜好给你挑个家风舒朗的人家,但你也总要收收心,我和你嫂子再是宠你,也不能替你过后半辈子。”
容珊低下头,重新坐了下来。
“哥。”
半晌后她才道:“我只想嫁个一心对我好的人,只对我一个人好。”说到这里,她抿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像嫂子那样,明明不喜欢你纳妾,却还要强颜欢笑装作大度的样子让你宽心。”
静宣侯一怔。
容珊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嫂子常说,为人妻者要大度雍容,不可小肚鸡肠,她也是这么做的。可我瞧着你那两个妾室就是不顺眼,她们哪里比得上嫂嫂?哥你既然喜欢嫂嫂,干嘛还要纳妾?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这也太不公平了…”
“珊珊。”
静宣侯干咳两声,轻斥。
容珊撇撇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嫂子好风度,待那两个小的一向宽和,我可做不到那么大度。若是将来我的丈夫敢纳妾,我就用鞭子抽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越说越不成体统。”
静宣侯只觉得头疼。
说到底,妹妹这性子,还是他给惯出来的。
容珊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三妻四妾的,既有先例,她为什么不能这么要求?
劝说无用,静宣侯反倒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又气又无奈。晚上回去后,看见妻子正在给他整理衣裳,想到白日里妹妹说过的话,忽然问:“千雪,你是否怨我纳妾?”
静宣侯夫人一愣,“什么?”
静宣侯定定看了她半天,终究只是一笑。
“没什么。”
那两个妾室,其中一个是成婚前母亲给他安排的通房,后来生了女儿才开脸做了姨娘。另一个,是樊千雪怀孕的时候做主给他纳的。十多年了,这时候再说介意不介意,已无意义。更何况,两人各自孕有女儿,他总不能将人给赶出去。
事实上静宣侯自己也不知道,若是当年妻子也坚决的不许他纳妾,他会不会应允。
妻子美丽温柔,端方静雅,他一直都是很爱重的。那两个妾,他也不能说全然无谓,毕竟也是为他孕育过孩子的女人。可要说在意,却也不见得。
“我是说,珊珊的婚事,还是要劳你多费心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
樊千雪眼里划过些微的失落,继而又浅浅微笑,“夫君且放心。”
“嗯。”
隔了两日,樊千雪受邀去参加一场花宴。想着小姑子许久没出门了,就将她带上。在花宴上,碰到了季菀。
第012章
季菀并不经常参加这样的宴会,尤其是近几年。这难得参加一次,没想到就碰见了小叔子的心上人。
容珊是惯来不喜欢和女人扎堆,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名门闺秀。她们觉得她没规矩没家教,不屑与她为伍。她则是觉得那些女人矫情又做作,不屑和她们假意奉承,虚与委蛇。从前仅有的两个手帕交,又已出阁。以至于她现在几乎连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
樊千雪就是带她出来见见这些贵妇千金们,多结识一些人脉,毕竟将来总是要打交道的。
出门前,她还特意叮嘱,让丫鬟给小姑子好好打扮一番。
其实容珊长得很漂亮,而且是属于娇俏甜美型的,看着就像个孩子,很讨人喜欢,尤其讨长辈喜爱。
樊千雪就给她准备了一套粉嫩色的襦裙,画了淡妆,贴上眉心贴,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玉娃娃。
“这才对嘛。好好一个美人胚子,就该打扮得精致些,瞧瞧,这么一打扮,多美。”
容珊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美是美,但她不喜欢。
“嫂嫂,能不能把头上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拆了?好重。”
“就两根簪子,累什么累?”樊千雪嗔她一眼,“等你出嫁那日,凤冠霞帔,更重。”
容珊撇撇嘴。其实她倒不是真嫌弃这些金银首饰重,只是觉得繁琐。最讨厌的,还是这裙子,走起路来太吃力了。
“嫂嫂,那些女人聚在一起不是比这个就是比那个,见不得别人好,嘴上还要夸得天花乱坠,就一个词,虚伪!我见了都烦。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骑马呢。”
“你就别再惦记着什么骑马练武了。”
樊千雪道:“你若是不愿跟我出去应酬,那就在家里呆着学规矩。”
“我要出门。”容珊当即做出最明智选择,“大不了我忍忍就是了,也总比在家看那些枯燥的女戒女则强。”
樊千雪轻笑,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啊。”
容珊眯着眼睛笑,“嫂嫂,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她平日里出门都是骑马,今日却不得不乖乖的和嫂子一起乘坐马车。大街上马车不能疾驰,慢慢摇摇的,还不如她步行快。容珊直打瞌睡。不断在心里腹诽,早知道还不如就呆在家里抄书呢。
好不容易到了,她直接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季菀就是在这个时候下的马车,一抬头就将那姑娘利落的身姿尽收眼底。
她有些微的愕然。
在这个时代呆得久了,见惯了那些端庄优雅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家闺秀,突然见到这么个跳脱的小姑娘,着实让她有些微的…惊艳。
没错,就是惊艳。
这姑娘一看就是习武的,而且很不习惯穿长裙,跳下马车就踩住了一截裙子,颇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这时,马车里又走出一个贵妇,瞪了她一眼,道:“出门前怎么答应我的?刚安分一会儿怎么又原形毕露了?”
容珊嘟着嘴抱怨,“什么嘛,分明就是嫂嫂你给我挑的这裙子太长了。我就说别穿这么花枝招展嘛,走路也不方便,老是磕磕绊绊的…”
季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容珊抬头望过去,一见对方的穿着就知道是某个世家贵妇,以为对方是在嘲笑她,当即皱眉。
“你笑什么?”
她不认识季菀,樊千雪却是见过的,立马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对着季菀歉然道:“舍妹年幼不知轻重,冲撞了国公夫人,还望夫人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季菀其实没见过樊千雪几次。
当年陆二郎与樊千丽和离,两府就没了任何往来。不管樊千雪和樊千丽姐妹关系如何,毕竟是一脉同宗,娘家摊上这样的丑事,她面上也无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躲在府里不敢出门应酬。见了陆家的女眷,也颇有些尴尬,也就是点头之交罢了。
不过季菀知道,樊千雪向来风评很好。如今见了她,立即就猜出刚才那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小姑娘是谁了。
静宣侯府,还未出阁的,不就是她那小叔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么?
“无妨。”
她满面微笑,“七姑娘这是真性情,十分难得。”
容珊意外的看向她。
她性子跳脱不羁,便是在家里,也没少被兄长训斥,连嫂嫂也苦口婆心的劝过多次。在外头,更是从没好评价。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夸她。
国公夫人。
整个大燕就一个国公。
陆家人?
樊家和陆家决裂的时候,她才两岁,而府里的那些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些陈年往事,她自然不清楚原委。
她唯一接触过的陆家人,就是上次在郊外,碰到的那个呆子。
不愧是武将世家啊,思想就是开明,这国公夫人全然不似她以往见到的那些既端正又古板的贵妇。而且长得也美,笑起来不带半点虚伪敷衍。
都在门口打了照面了,自然就一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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