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暑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给我喝?”
男孩点点头,见他脸上有擦汗时粘上去的泥巴,便用小手轻轻替他擦掉:“我娘说,你们是好人,让我来谢谢你们。”
周大暑:“……”
以前在乡里,他带着一帮兄弟成日弄鬼掉猴,乡里的老人都骂他们顽劣,他心里别提多得意。后来他带着一帮兄弟做了山贼,日子过得是苦了点,可他也觉得自己很威风。
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孩说他是好人……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是好人!
周大暑本想嘲笑小孩不会看人,话还没出口,居然鼻子一酸。
一定是干活干太多,把人都干傻了……
……
等厢兵们全部忙完,收队回去时,道路两旁已有不少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了。
老百姓都多少年没见过厢兵替大家干活了。那叫一个激动啊。许多人手里还提着东西,有人提一蓝烘好的鸡蛋,有人提一篮冒着热气的烧饼,纷纷往厢兵手里塞。
虞长明一开始不让大家收,后来推拒不过,也就收了。
周大暑也被老百姓塞了东西,左手一只蛋,右手一张饼,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只觉自己浑身是劲儿,无处发泄,快步追上虞长明。
“虞寨主!”
虞长明瞥了他一眼,他回过神,连忙改口:“虞指挥使。”
虞长明道:“什么事?”
周大暑挺直胸膛:“还有路要修不?这么点小事,也太轻松了!”
虞长明莫名其妙地打量他。这家伙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修完路,倒忽然精神了,还修出瘾来了?
“路有的是。还有州府要修,城门要修,咱们的新住处也都需要修缮。”
周大暑笑容僵在脸上:“啊?”
虞长明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能干,那我多安排点活儿给你就是。”
周大暑:“……”他到底为什么要嘴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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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降书发出后,虞长明率长明寨全寨来降,此事在蜀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长明寨无疑很有号召力,没过几天,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山寨主动前来投诚了。然而规模稍大一些的山寨,却始终都没什么动静。
那些个山寨,大都是被当初官府的招安令养出来的,有不少还幻想着高官厚禄,因此又如何愿意被一道招降令收服呢?
这一点朱瑙早有预料。在研究了几日地图后,他将窦子仪和虞长明找来商议。
朱瑙道:“我得来个杀鸡儆猴。”
虞长明懂他的意思,皱眉道:“屠狼寨?”
朱瑙摇头:“这只鸡太大了,容后再杀。”
虞长明松了口气。
先前屠狼寨做了数月厢兵,又把州府抢劫一空。如今他们已是兵粮充足,人人持刀持械,实力非同一般。既然要杀鸡儆猴,就得有必能杀鸡的把握,若不然只能是徒增笑料,人心向背。虞长明没有必胜的把握,朱瑙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屠狼寨贸然动不得。
朱瑙摊开窦子仪所画的地图,用树枝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处:“我想先从这里下手。”
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黑山寨。
那黑山寨是去年下半年新冒出的一个山寨,壮大迅速,如今已有二百余人。寨主名唤刘黑山。刘黑山显然眼热屠狼寨所得待遇,因此模仿屠狼寨的残暴行径,这大半年来杀害了不少无辜百姓。
这黑山寨也不是只小鸡,并不好对付。寨中多是残暴投机之人,而且两百人的人数也不算少了。若能成功拿下黑山寨,对于阆中的诸多山贼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威慑——如黑山寨这样残暴、庞大的山寨都被州府拿下,足以说明州府治匪的决心和治匪的能力。那些心怀侥幸之人的幻想必将破灭。
于是虞长明弯下腰,仔细端详地图。黑山寨在白塔山上,白塔山山势较陡,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民间提供的线索里虽有刘黑山等人出身祖籍等消息,只是刘黑山心狠手辣,早已亲人断绝关系,这些线索一时也利用不上。
虞长明神色凝重:“山势易守难攻,且山贼熟悉山地地形,可能在山中设下陷阱。若要有必胜的把握,少说需三五倍兵力。”
朱瑙道:“我并不打算强取。我找你们来,便是想看看,有何智取之计。”
虞长明想了想,道:“山地一大缺陷,便是山产有限。若能断其补给,不失为一计。不过围山亦要消耗我们大量的人力与物力。”
“嗯。”朱瑙点头,“若无更好的方法,再考虑围山吧。”
那黑山寨刚抢了一个村子,山上到底有多少存粮他们并不清楚。围山需要许多人手,围山的官兵需要消耗大量粮食。以州府目前的底子,做这样的事尚有些勉强。万一黑山寨上粮草充盈,扛他个三月五月,这对州府也是极大的损耗。而且蜀中形式混乱,越快平定越好,拖得越久,隐患越大。
不过围山也不是没有好处。若真采取围而不打的方式,至少厢兵不必徒然葬送性命。别说虞长明不忍心,朱瑙也舍不得。因此,若无更好的选择,此方法未必不可一试。
窦子仪一直没开口,朱瑙问道:“窦主簿,你有什么想法?”
窦子仪这才缓缓道:“州牧,我不懂军事,因此不敢贸然插话。不过我方才的确想到一件事,不知是否可以利用。”
朱瑙道:“说来听听。”
窦子仪肃穆道:“在招安以前的几年里,州府也曾剿过几次匪,却每次都大败而归。州府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固然有虞寨主刚才所说的地势缘由,不过我问过从前剿匪的厢兵,据他们所说,他们每次山上之前,那些山贼都早有准备,在山上设下重重埋伏,打得他们防不慎防。因此我想,州府之中,或许应有各寨的眼线——或者至少,也有能通风报信之人。”
这话说的朱瑙和虞长明都微微一怔。
的确,州府之中人多口杂,一有任何消息,往往很快就会走漏风声。朱瑙经商时总能提前打探到州府动向,长明寨也与州府里仪陇地区出身的官吏有暗中来往。以此类推,稍有些势力的山寨,想与州府中人搭上线,并非难事。
想到此处,朱瑙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地笑了。
“不愧是窦主簿。”他笑吟吟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你去梳理州府中各官吏祖籍、住地与姻亲等,凡可能与那黑山寨搭上线的,尽快理出名单给我,我会设法查证。”
第37章 反间计01
郊外。
陆求雨和王丰收来到城外不远的一个村庄口,四处打量。
“是这里吧?”陆求雨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比对村口牌坊上写的字,两边的字是一样的。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王丰收确认。
两人对视一眼,陆求雨收起纸张,走进村庄。
“过了牌坊过小桥,北边第三户人家……”陆求雨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个院子道,“就是那间。”
王丰收定睛一看,门两旁贴的春联也和朱瑙告诉他们的对上了。如此一来,应该就是这户人家,不会有错。
“走!”
王丰收拉起陆求雨,向那户人家走去。
两人走进院子,刚要敲门,却见门是虚掩着的。王丰收见状,直接推开木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陆求雨跟在他身后。
屋里有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老年女子,年轻女子的怀里还抱着孩子,此刻两人正在逗孩子玩。忽然闯入的两个陌生男子把她们吓了一大跳,立刻戒备地抱紧孩子。
“你们是谁?”年轻女子警惕地问道。
两个小官差却不作答,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打量屋内摆设和老少三代人。
屋内有些昏暗,两人一眼就看见孩子脖子上挂着的金光灿灿的金锁,以及年轻女子和老年女子手上戴的金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
年轻女子被他们看得愈发紧张,提高嗓门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擅闯进来?我要叫人了!”
陆求雨有些心虚,王丰收却自然地翘起二郎腿,道:“周嫂子,周大娘,莫紧张。我们兄弟从山上出来办事,路过这附近,正好走累了,所以过来讨碗热茶喝。”
陆求雨不像王丰收那么会说话,于是只在边上点头。
周嫂子和周大娘闻言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狐疑地打量着两名官差。
王丰收和陆求雨也有些紧张,一个抖着二郎腿,一个盯着墙角看,只不做声。
屋内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这户的户主名叫周田巡,是州府里当差的一名官吏。窦子仪调查后发现,这周田巡和黑山寨寨主刘黑山曾是同乡,且两人少时有过一些交往。而且就在两个月前,周田巡忽然购置了几块田产,以他的俸禄能突然拿出这么一笔钱绝不寻常。因此窦子仪怀疑周田巡和黑山寨暗中勾结,收受山贼的好处。
今日王丰收和陆求雨来此,便是奉了朱瑙的命令,前来试探的。
年轻女子怀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打破了屋中的尴尬气氛。
王丰收换了条腿翘着,又大声问了一遍:“嫂子,热茶有没有啊?”
年轻女子忙把啼哭不止的孩子交给老人,又冲着老人使了个眼色,老妇人立刻起身抱着孩子避到后堂去了。
年轻女子这才转脸看向陆求雨和王丰收,谨慎地打量二人,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道:“二位小兄弟是黑山来的吗?”
王丰收和陆求雨心里顿时一惊:这周家人竟真的和黑山寨有来往!
然而王丰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反问道:“不然呢?”
周嫂子忙讨好地陪了个笑:“对不住对不住,二位小兄弟来得突然,我也没个准备,怠慢你们了。你们先坐着,我马上去弄点茶水点心。”
王丰收道:“麻烦嫂子赶紧的,我俩还急着赶路呢。”
周嫂子连连称是,闪到后厨忙去了。
周嫂子一走,陆求雨和王丰收东倒西歪的架子一收,纷纷坐直身体。
陆求雨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问道:“丰收,我刚才装的像不像?不会露陷吧?”
王丰收道:“还行还行,你还是坐得太直了,一会儿把脚翘得更高点。”
陆求雨一阵汗颜:“亏我当了这么些年山贼,山贼都办不好……”
王丰收也捏了把冷汗:“快想想当初张老大是什么样,就学着他那样准没错。”
他俩在长明寨待久了,跟着虞长明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都快忘了正统山贼该是什么样的了。
陆求雨把腿搁到椅子上,王丰收嫌他的架子不够无理,便抓起他的脚往桌上搁;王丰收往椅子上靠,陆求雨也觉得他太端正,把他身体推得更歪斜,又拎起他一条胳膊搁到椅背上。
两人就这样互相摆弄着对方的胳膊腿,努力摆出最粗鲁最无理的样子来。
……
周嫂子一进后厨,脸就垮了下来。
老妇人抱着孩子迎上来:“是山贼?”
周嫂子没好气地点头:“又把山贼招家里来了!等他回来,我真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现在山贼过路累了就来这里讨茶喝,这地方到底是我们家还是茶馆?家里就我们女人孩子,他让我们怎么应付!”
老妇人忙做手势示意她轻声点,免得被客堂的山贼听见,也免得吓到刚被哄安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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