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们?州府的人疯了吗?”
不怪他们会如此惊讶,换了任何一个人听说这消息,都会觉得匪夷所思。黑山寨虽然不比屠狼寨抢强大,可在廊州……不,在整个蜀地,至少也能排上前五。州府被屠狼寨洗劫后的狼狈谁人不知?他们哪来的实力和自信攻打白塔山?
周田巡神色凝重:“不开玩笑,此事千真万确!七日之后中秋夜,厢兵就会全体出动,趁夜偷袭白塔山了!”
然而无论他把话说得多重,酒桌边的众人仍是一脸怀疑。
“厢兵集体出动?”刘黑山皱眉,“厢兵是指长明寨?”
周田巡忙道:“对,就是长明寨。虞长明现在是厢都指挥使。”
一群山贼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不知该对此事做何感想。
周田巡见众人还是不信,不由急了:“我是说真的!这几日厢兵连路都不修了,已经在加紧训练了。七日之后,他们就要攻山!”
“修路?”一山贼疑惑地问道,“修什么路?”
边上一人解释道:“你还没听说?州府把长明寨编成厢军,第二天就派他们去修城里的破路了!哈哈哈哈,堂堂长明寨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好笑不好笑?”
“竟然有这种事?那姓朱的倒也真做得出来,我要是虞长明,我就宰了他,拿他的人头铺路去!”
“得了吧,虞长明都能去跟州府投诚,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没准好好修几条路,还能修好他的疯症呢。”
周田巡见众人只把注意力放在长明寨修路的事上,简直又急又无奈:“修路的事且慢再笑吧。重要的是,他们七天之后真的要攻打白塔山了!”
刘黑山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周田巡。周田巡大白天的不在州府办公,特意跑来这里,总不能是专程为了戏弄他的。他一再重复,恐怕真有此事。
刘黑山还是不解:“州府为什么要打白塔山?”
周田巡道:“朱州牧想治理山贼,颁布了招降令,却反响寥寥。所以他就想来个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山寨。屠狼寨他们动不得,便想先从你们下手。”
一名山贼闻言怒道:“屠狼寨动不得,难道就动得我们?呔,这是看不起我们?!”
众山贼顿时群情激愤。
刘黑山很不可思议地笑了几声:“那朱瑙是个蠢货,虞长明难道也跟着他一起犯蠢?虞长明愿意用他的手下为朱瑙卖命?”
周田巡道:“你们不知道,虞长明念过些书,总以为当官走仕途才是正道。当初宋州牧招安他不肯接受,便是看准了宋州牧做不长久。可朱州牧号称自己是皇室宗亲,虞长明便以为跟着他,日后前景可期。他虽然不情愿为朱州牧损兵折将,但又贪图朱州牧许他的前景,所以同意冒险一试……”
刘黑山目瞪口呆。自朱瑙当上州牧之后,他那皇亲国戚身份的传闻便在蜀中传开了,人人都听说过,白塔山里的山贼们也不例外。
所以,照这么说,州府是真决心攻打白塔山,拿他们黑山寨做那只杀鸡儆猴的鸡了!
刘黑山这时才恼怒起来,一脚踹翻了一条长凳:“混账东西!什么叫杀鸡儆猴?老子非杀了他全家不可!”又立刻朝周田巡问道,“你可打听过,他们一共多少人?打算什么时候攻山?如何攻山?”
他总算问起此事,周田巡赶紧邀起功来:“我自然都打听好了才来找你的。为了打听到这些消息,我费了许多功夫……”
刘黑山不耐烦地摆摆手:“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过几天就派人送你家里去。你打听到了什么,快说出来!”
周田巡顿了顿,道:“厢兵共有六百余人,他们打算在中秋当晚,趁着夜深人静,你们全都睡下之后,偷袭山寨……”他把从虞长明那儿听来的计划如此这般全部告诉了刘黑山。
刘黑山听得眼皮直跳。白塔山固然有险可守,可是厢兵人数是他们的三倍,如果真被偷袭,那厢兵未必不能取胜。也难怪虞长明会同意剿匪。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提前知晓了计划,又怎能乖乖坐着挨打?从现在起到中秋夜,还有七天的时间,只要抓紧这七天时间立刻修筑防御工事,布置埋伏,那长明寨就成了送入虎口的羊……
刘黑山飞快地盘算,脸上的神色从阴鸷变为狠戾,最后冷笑起来:“好啊,好极了!朱瑙千算万算,怎么会算到我还有你这样的好帮手?七天是吗?七天后,我就要在这里大开杀戒!我要让他们记住,这辈子他们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主意打到他们刘爷爷我的头上来!”
众山贼赶紧为刘黑山吆喝助威起来。
周田巡消息送到,就该赶回州府去了。若不然他离开太久,怕会惹人怀疑。刘黑山许诺事成之后对他必有重赏,派人把他送下山去。
周田巡走后,刘黑山立刻跃上高台,敲击皮鼓,召集全山的山贼。还有七天的时间,他要抓紧时间布置安排,为七天后的屠宰场做准备了。
=====
转眼就到了中秋。
中秋乃是公休日,官吏有一天的休假。前一天晚上,州府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大多官吏都回家和家人团圆去了,便有家住得远不便回去的,也一起结伴出游。
周田巡却没有回家。大清早,他出了吏舍,朝厢兵营地赶去。
当初宋仁透做州牧的时候,由于治下不严,所谓的机密消息往往很快走漏,根本不成机密。然而朱瑙在此却多加注意,重要事情只与高层官吏及亲信商议。以至于这段时日里,厢兵一直在加紧操练,可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时候行动,甚至连厢兵自己都不清楚。
虞长明和周田巡说过,行动会在今晚进行。周田巡不太放心,所以准备亲眼看看。虽然行动是在夜里,但白塔山离城池尚有一段距离,厢兵应该会在申时出发。时间算得再充裕些,只怕未时就要开拔。他准备亲眼看着军队出发再回家。
到了厢兵训练营后,周田巡却傻了眼——整个营地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他昨天明明确认过,厢兵中秋不放假啊??
他在营地附近转悠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位洒扫的大爷。连忙凑过去问道:“请问虞指挥使现在何处?”
大爷把扫把一立:“虞指挥使?一大早就拉人去郊外操练啦!”
周田巡:“……”
今晚就要剿匪,最后半天都不休息一下,还操练?这也太拼了吧!虞长明简直不把手下当人对待啊……
没奈何,他只能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等厢兵训练完回营。
他心道,应该也不会很久。若要准时出发,至多一两个时辰也就该回来了吧……
……
太阳由东而起,由西而落。
酉时本该是坊市落市之时,然而中秋佳节,落市的时辰比以往向后推了一个时辰。天色已开始昏暗,城里依旧热闹,酒馆茶楼挂起灯笼,商贩们在街上吆喝,兜售商品。
朱瑙换了一身常服,带着程惊蛰在城里闲逛。
“月饼,新鲜出炉的月饼!”一名女子抱着篮子在路边兜售。
朱瑙从女子身边走过,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吞咽唾沫的声音。
朱瑙回头,只见程惊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篮子。因没有看路,他猛地撞上朱瑙的后背。惊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朱瑙笑了笑,问女商贩:“月饼是什么馅儿的?”
“有豆沙馅,还有芝麻胡桃仁馅的。”姑娘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早上自己在家亲手做的,还热乎呢。”
朱瑙闻到了淡淡的甜香气息,便从兜里摸出几枚铜钱递过去。姑娘忙用纸包把月饼扎好,看看朱瑙,又看看惊蛰,笑眯眯地把月饼递给惊蛰。
惊蛰打开纸袋,两个月饼是不同口味的,他先各掰了一半给朱瑙,随后才开始吃。香甜的气息盈满唇齿,甜得他嘴角直往上翘。
这小子平日在州府总是板着一张脸吓唬人,到这时候,才有点少年人的本真模样
朱瑙也咬了口月饼,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
程惊蛰舔舔嘴唇上的碎屑,道:“想吃……桂花糖藕。”
朱瑙道:“走,找找去。”
进了坊市,坊市比往年还热闹一些,里面有不少熟面孔。
程惊蛰眼尖,率先认出人来,指了指前方道:“那不是虞寨主吗?”
朱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虞长明。虞长明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正兴奋地手舞足蹈,说个不停。那不是陆求雨又是谁?
朱瑙道:“让他们自己去逛,我们吃桂花糖藕去。”
=====
戌时,圆盘般的月亮已高高挂起。
厢兵营外,寒风呼啸,只穿了一件薄衫的周田巡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他决定要放弃的时候,远处亮起灯笼,脚步声杂乱,终于有人回来了。
周田巡连忙想站起来,然而他已经在此地坐了一整天了,手脚僵硬,屁股刚一离开平面就摔了个狗啃泥。他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灯笼已照到眼前了。
“周兄?你怎么在这里?”虞长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周田巡抬头一看,只见虞长明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几十个人,全都红光满面,有人嘴角沾着芝麻,有人唇上挂着桂花,还有人嘴唇殷虹,乍一看像是喝了鲜血,仔细看看却原来是沾了红枣皮。
周田巡简直傻眼。不是出去操练吗?敢情是去操练五脏庙了啊!
虞长明拿手在周田巡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周田巡这才回过神来,满腹翻江倒海咽下去,欲言又止地看着虞长明。
虞长明领会了他的意思,挥挥手,示意厢兵们先回去。等人都走完了,大营门口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虞长明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田巡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虞兄,你那日不是说中秋夜要……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在这里守着,看到你回来才放心。”
夜色下,周田巡看不清虞长明的神情,只听得他重重叹了口气。
周田巡心都吊了起来:“怎么了?”
虞长明道:“这事本不该让你知道,那天我酒后失言……罢了,你关心我,也是好意。”
周田巡道:“我当然关心你!以我们俩的交情,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吗?话说回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长明愤愤道:“怎么回事?朱瑙这人,简直恣意妄为,荒诞至极!我练了这么多天的兵,昨天晚上他忽然来找我,说今天是中秋佳节,不该操兵动戈。让我今早操练半天,就给大家放假。养好精神以后明晚再出发,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周田巡:“……”
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思考朱瑙是否荒唐了,只磕磕巴巴道:“明、明晚出发?”
“他说是明晚。不过又说明天天气不好的话,就换成后天。他堂堂一个州牧,说话怎么没点定数!”
周田巡:“………………”
他脑子里已乱成一团浆糊,虞长明还说了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类的话,他半点听不进去,嗯嗯啊啊敷衍片刻,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两行鼻涕挂了下来。
虞长明忙道:“你没事吧?”
周田巡揉了揉冻僵的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虞兄,晚上太冷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走了!”
说完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离开之后,虞长明打了个哈欠,回营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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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山上。
山风在山谷中呼啸,仿佛婴孩啼哭。树叶海浪般随风飘摇,飒飒作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上百人趴伏在草地中、树梢上,神经紧绷,仔细聆听每一处声响,观察每一处光点。
忽有一人轻声道:“来了!”
瞬间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抓紧手中兵器,紧张地吞咽唾沫。
不片刻,有人“哎哟”惨叫了一声,正是方才谎报军情的人。他被身边的人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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