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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承煜心性再高傲,毕竟也是一个少年,从小到大,众星捧月,锦衣玉食,何时经过这种折磨,浓烈的黑暗就像一只凶猛的巨兽,将他一点点吞噬着。
    萧承煜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饭食是在他睡着时送过来的,他根本无法用饭食来判断他到底被关了多久。
    他的意识有时迷糊,有时清醒。
    随着被关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他就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那是一种逐渐腐烂的感觉,一点点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他”就是在这黑暗中诞生的。
    他醒来的世界,一片黑暗。他代替了萧承煜,继续在这黑暗中腐烂着。
    他感到崩溃、绝望,偏偏他又不能像萧承煜一样,沉睡过去,他必须清醒着承受这无边的黑暗。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开始伤害自己,用牙齿撕开手臂上的血肉,唯有这清晰的痛苦,方能让他感觉到真实。
    时日一久,当疼痛和鲜血再也不管用,他又一次陷入了崩溃和绝望中。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要结束这一切。
    疼痛和鲜血无法结束他的痛苦,但是死亡可以。
    他用力地撞上了墙,因力道没有把控好,只撞昏了自己。他醒来的时候,额头还在淌着血,墙的对面却响起了轻叩声。
    有人在曲起手指,轻轻叩着墙面。
    墙的后面有人!
    萧承煜欣喜若狂,同样以手指叩着墙面,回应了对方。
    每当萧承煜感觉到崩溃时,他就会去轻叩墙面,无论何时,墙壁的另一面,都会传来对方的回应。
    当萧承煜走出这间黑屋,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他们以为关了他三个月,他再次出来时,必定会痛哭流涕的求饶。
    然而萧承煜非但没有求饶,还将背脊挺得更直。他们恼羞成怒,拿出烧红的烙铁,打算要在他的脸上烙下一个“奴”字,叫他终生记着这耻辱。
    就在那个“奴”字即将烙在他脸上,冲出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少女扬手将烙铁打落,那烙铁不小心掉在少女的身上,在她的左臂烙下一个“奴”字。
    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后来,萧承煜这才知道,那个在黑暗中几乎陪伴了他三个月的少女,居然是蛊神教的教主亲传弟子之一。
    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七。
    她是教主的第十七个弟子。
    她和他一样,想从蛊神教里逃出来。
    他们约定一起逃出来——活着,逃出蛊神教。
    萧承煜始终记着他们的约定。活人种蛊,痛苦万分,每当他坚持不住时,他便想着,他答应过她,要活着逃出蛊神教。
    三个月后,蛊神教被攻,她找到机会,杀了看守他的人,将他从蛊池中捞出来,带着遍体鳞伤的他出逃。
    逃跑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们被一名带着鬼面具的少年杀手逼至半月崖。只有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通向悬崖对面。她抓着他的手,拼命地跑着。
    少年杀手追在他们身后,眼见追不上了,索性抬起手中的刀,一刀将木桥斩断。
    掉落悬崖的瞬间,他感觉到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而他就像是忽然生出了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崖畔。
    当他回过头去,她的身形已经被翻腾的云海吞没,他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个月后,他只在崖底找到了一把剑,月影剑,她的佩剑。
    她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连她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连一句诀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是烙在萧承煜心口经年不愈的一道疤,他以为,这一辈子这道伤疤都不会再痊愈。机缘巧合,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萧承煜初时不愿承认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是因为他将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都付给了这个女孩子。
    当他终于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却欣喜地发现,他苦苦追寻的人,就是他爱的人。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认出她的那一瞬,狂喜的巨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这一辈子,哪怕荣耀满身、大权在握,也不及失而复得这一瞬的欢喜。
    萧承煜握紧了林妙音的手。
    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如若当初他抓紧她的手,她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兴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将她送回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这段往事覆满鲜血和痛苦,本该是极其苦涩的,由萧承煜缓缓道来,再多的痛苦,都已经归于平静。
    谢飞鸾满面震惊,半晌才说道:“竟是想不到,侯爷在蛊神教有这般经历。”
    他想了想,敛起震惊之色,双手交握,冲萧承煜拜了一拜:“恭喜侯爷,终得偿所愿。”
    第73章
    天色微微亮,空气里泛着草木的清香,林漠跟在陈金童的身后,从石径上走过,他的衣摆曳过草尖的露珠,印下一片水痕。
    “林公子,这边请。”陈金童推开殿门,对着林漠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大殿内还点着灯,微弱的光芒从灯罩中透出,映着坐在床畔的一道人影。
    “侯爷,林公子到了。”陈金童出声将萧承煜的神思唤回。
    萧承煜回头,看向林漠。
    林漠看到床上躺着的林妙音,疾步走到床边,神色激动地唤道:“小妹!”
    林妙音的脸颊罩着一层灯烛的光芒,双目紧紧阖起,似是深陷于梦魇之中。
    “小妹怎么了?”林漠惊讶。
    自从林妙音失踪后,萧承煜等人一直在打探她的下落,昨日萧承煜的侍卫联系上他,说林妙音找到了。
    林漠后悔不已,若是早些知道林妙音被人盯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林妙音跟着慕容情上山采药。
    “林公子无需担心,林姑娘的性命并无大碍。”垂帘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林漠这才惊觉,大殿内还有一人。那人缓缓从垂帘后走了出来,灯烛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温雅的面庞。
    “这位是……”林漠惊疑。
    “在下陆清逸。”年轻的青衣公子朝着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是侯爷的专属医师。”
    萧承煜身边奇才辈出,陆清逸年纪轻轻就得萧承煜的赏识,必定不会简单。林漠连忙朝他施了一礼:“在下林漠,见过陆先生。方才陆先生说小妹并无大碍,可为何小妹还昏迷不醒?”
    “在下为林姑娘诊脉时,发现林姑娘的脉象异于常人,林姑娘幼时似乎曾受过重伤,因此叫人寻了林公子过来,便是想确认此事。如若知晓林姑娘重伤的缘由,在下也好对症下药,替林姑娘调理身体。”陆清逸道。
    林漠看向萧承煜,萧承煜神色莫测,看不出他的心思。
    林漠默了默,拱手对萧承煜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侯爷屏退其他人。”
    “除了陆先生,其他人都退下。”萧承煜沉声道。
    在大殿里候着的侍卫侍女,俱冲萧承煜施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林公子现在可以说了。”陆清逸唇角一弯。
    “不急。”林漠摇了摇头,“敢问侯爷,小妹与侯爷是何种关系?”
    “我曾被人追杀,为妙妙所救,桃花谷内,我与妙妙一见钟情,便互相交换信物,许下白头之约。”萧承煜对于林妙音与“他”的那段经历早已耳熟能详,因此说起来毫无障碍。
    “小妹自幼天真无邪,信了侯爷的承诺,可是侯爷自当明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自定下的婚事便做不得真。”
    “待我回京,定会差人将聘礼送到洛城林家,八抬大轿正式将妙妙迎回侯府。”
    “小妹虽非长公主这般金枝玉叶,却也是在林家娇惯着长大,林家无权无势,但不代表会放任小妹做小伏低,受人欺凌。”
    “妙妙会是我的正妻,我可以保证,这辈子我只有妙妙这一个妻子。”萧承煜握着林妙音的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林妙音,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
    林漠走出了大殿。
    太阳已经升起来,草尖的露珠被阳光蒸发。
    林家的家书昨天到了他手中,他也该启程回洛城了,他这次本来是打算带林妙音一起回家的,但现在林妙音昏迷未醒,他把人强行带回林家,是害了她。不如由萧承煜带回盛京,有神医陆清逸替她调理身体,他也能放下心来。
    就算再不济,盛京还有御医,以萧承煜的身份,传召御医入府给林妙音看病,还是能做到的。
    林漠深深地叹了口气。当日他将林妙音从月出山下背回去,就知她的身份不简单,他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听闻了蛊神教灭门一事,林妙音摔下去的地方,正是蛊神教的地盘。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林妙音的来历,只说她是他救回来的,也是想着保护她。
    世事难料,她终究还是卷入了蛊神教的斗争。萧承煜将他传到大殿,不止是告诉他,他将带林妙音回盛京,也是想从他口中证实,林妙音就是当年从半月崖上掉下去的姑娘。
    其实林漠早就知道,林妙音就是萧承煜找的那个人。那日,他一眼就认出,萧承煜手中画像里的女孩是林妙音。
    他原还想着,萧承煜这样的人,林妙音招惹不起,便矢口否认自己认识画中女孩,却还是叫萧承煜,将她认了出来。
    林漠自知若萧承煜真的想要林妙音,单凭一个林家是护不住林妙音的,他问的那些话,是他自己问的,也是替林妙音问的。
    林妙音无权无势,身份比不得嘉和长公主,她唯一的依仗,就是萧承煜对她的情意。
    林漠是男人,他从萧承煜看林妙音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他对林妙音是认真的,这才是林漠放心将林妙音交给萧承煜的原因。
    林漠离开后没多久,祁言来到大殿中,抱拳道:“表哥,冥狱各地的余孽清剿得差不多了。”
    这次多亏谢飞鸾将计就计,引他们找到冥狱的总坛,将魔教众人一网打尽。鬼尊虽死了,其他人都被祁言活捉,严刑拷打,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冥狱各地分部所在。一夜之间,潜伏在大燕各地的叛党,都落入了祁言的手中。
    萧承煜微微点了一下脑袋:“通知下去,明日启程回盛京。”
    夏日的大雨,来得总比春日猛烈些,初时还艳阳高照,一阵狂风肆虐后,天色阴沉下来,一场瓢泼的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林妙音就是在这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醒来的。
    她缓缓地掀开眼帘,神色茫然地看着罩在头顶的淡青色锦帐,一时之间,脑子还是懵的,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盖在她身上的是料子华贵的织锦被,这样的被子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她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下来,露出身上纯白色的亵衣。
    亵衣的材质是丝绸的,穿在身上又软又滑,这样的料子也不是她能穿得起的。
    林妙音瞪大了眼睛,掀开锦帐,看向四周。
    四周的家具陈设极为华丽,单是桌子上摆着的那一套绘着花纹的茶具都价值连城。
    林妙音下了床,刚走几步,脑袋传来一阵晕眩。
    这是睡多了的表现,她跌坐回床畔,用手揉了揉眉心,脑海中的光影纷沓而来,最后的印象是她站在谢飞鸾面前,接了萧承煜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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