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萱这边沈清也说了此事:“我会自请离开京城,咱们一家会去一个可能很穷的地方,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富丽繁华,你也见不过家人了,对不起。”
程萱抱住沈清,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什么都不怕,咱们的女儿也不怕。”
“谢谢”,沈清心软的一塌糊涂,她轻轻抚摸着程萱的头发:“今生有你,实乃人生幸事。”
得到了一家人的支持之后,沈清第二天就上奏,自请离开京城,到偏远的潮州为官。
不再是京城官员,沈沐就无需参加选秀了。
沈清想,如此决绝的法子,傅修就算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会放弃的吧……
作者有话说: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84章
二月中旬的京城开始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丝笼罩着整个京城,偶有一阵风吹来,带着早春料峭的寒意,只让人冷到骨子里,此时的御书房内温暖舒适,殿中央的银鎏金炉中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娜娜地升起,清香宜人,将此间与外界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御书房内很安静,针落可闻的安静,方敬弓着身子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连气息都将近于无,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藏起来,而坐于御桌之后的傅修,自从看到沈清呈上的折子之后就一言不发,他看着殿中央不断上升的烟气,眼神似乎有些呆滞,久久以后才叹出一口气,哑着声音问道:“你觉得沈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旁边的方敬暗暗叫苦,陪着小心说道:“回皇上,奴才与沈大人接触不多,不敢妄言。”
“你今天可以妄言”,傅修很执着。
方敬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句话在肚子里斟酌了好几圈才轻声道:“沈大人才学卓越,为人聪明,是个真性情之人。”
方敬这句话可谓是滴水不漏,沈清能考上状元,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三品官员,可不是才学卓越为人聪明嘛,至于真性情,一次次地忤逆皇上的意思,方敬用了一个“真性情”已经算是很贴切很善意了。
“真性情”,傅修细细地品着这几个字,随口一声苦笑:“可不是真性情嘛?他从骨子里看不上我,不相信我,宁愿带着一家人去潮州那等偏远地方,也不愿意将他的妹妹交给我,或许连我对他的提拔栽培他也是嗤之以鼻的,从始至终,可能只有我傻乎乎地拿他当兄弟,而他,却是从来不拿我当大哥的。”
旁边的方敬已是吓的跪倒在地,抖着声音劝道:“皇上切勿如此想,沈大人可能只是一时想茬了,您再让季大人劝劝他,或者您见他一面……”
“朕不想再见他了”,傅修此时已恢复成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上,刚刚一时的失意仿佛只是那炉中的龙涎眼,燃烧殆尽后,最终化为烟气随风而去,他拿起御笔,在沈清的奏章上,用力写下一个“准”字,小小的一个字,红的刺眼,铁钩银划,不胜凛冽寒意。
……
沈清的调令下来了,由正三品的左副督御史,直接成了广东布政使,也是正三品,明面上看着是同级调遣,但谁人不知这是被贬了,毕竟一个在京城,一个却是在远离京城的广东,沈清知道之后还对程萱说:“皇上到底还是心软,我以为我只能做一个县令呢。”
程萱看着沈清,虽是面带笑意,但眼里却是隐藏不了的担心,沈清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劝慰道:“放心,其实我一直都想出去走走的,而且我读书这么多年,如今能够真真正正的为一地百姓做一些事情,我很开心。”
沈清是真的觉得很轻松,京城中存着太多的权利碾压,这是个争权夺利的地方,却不是做实事的地方,自己穿越这一遭,可能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个朝代留下些什么呢,而且那是广东啊,那是一个本可以很繁华的地方……
沈清离开的那一天,天空终于放晴了,春日的太阳像一个温柔的女子,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到适宜,郊外的绿意似乎在一夜之间弥漫开来,连空气中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无不展示着勃勃的希望与生机。
郊外的十里亭旁,来送沈清的人并不多,林氏抱着澄澄不撒手,明明不想哭的,可是眼里却像进了沙子一样,止不住地流泪,沈清对着程侯爷和林氏深深弯腰一拜:“我们这就走了,我会好好对萱萱和澄澄,两老请放心,也请你们多加保重,万勿操心我们。”
“去吧”,程侯爷的脸上有着格外柔和的笑意,正如今天这格外明媚的阳光:“好男儿本就志在四方,你们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看看,本就是一桩好事,况且世事多变,今日我送你们离开,或许不久之后我还会在这里迎接你们回来,人生的美妙之处,不就是在于体会这来来往往分分合合的悲苦喜乐嘛?”
“无浊受教了”,沈清再鞠一躬,神色恭谨。
这边程萱与父母告别,沈清走到季白跟前:“季大哥,谢你来送我。”
“应该的”,季白拍拍沈清的肩膀:“好好去吧,哪里需要帮忙的,就写信给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
“嗯”,沈清不再多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季白:“帮我交给皇上。”
沈清一家人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离开了,他离开了京城这堆金积玉的繁华所在,却奔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那里将开启他新的人生篇章,那里会是他一展抱负的地方。
……
三年后。
广州府的三月份正是紫荆花开的最动人的时候,枝干上布满了紫色的花朵,花大如掌,略带芳香,艳丽可爱,衬的一座城都梦幻起来。早上天亮之时,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店铺都开了门,做生意的,赶集的,吃饭的,比比皆是,一派繁华景象,此时街头一间茶馆里,有人问了一句:“咱这布政使大人也来了三年了,是不是任期要到了啊?”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一下子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有人回答说:“可不是,咱大渝朝地方官员三年一任期呢,如今都是永嘉四年了,这沈大人可不是任期到了嘛。”
另一人囔囔道:“这沈大人不会走吧,我可不希望他走啊,你们看看咱这广州府之前是什么样子,自从沈大人来了又是什么样子,咱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万一沈大人一走,再来个屁事不懂只知道收银子的,那咱不是又得受罪了?”
“就是啊”,众人都议论起来,他们广东自来山高皇帝远,朝廷的手难伸到这,布政使就是这里的土皇帝,若是布政使是个好的,他们百姓也能跟上过几天好日子,若是来个黑心贼,这就得受大罪了。
而他们如今的布政使沈清沈大人啊,长得好就不说了,家里的婆娘们见一面都能在家里宣扬半天,都以见到沈大人为荣呢,男人们嘛,刚开始还觉得这可能就是个小白脸,可是慢慢的发现这个沈大人不得了啊,来的第一个月就开始满广东的跑,乡里去,村里也去,连那等偏远荒蛮之地也去,把地方转完了就开始一项政令一项政令的下发,不仅鼓励老百姓开荒种田,还从那洋人手里搞来了一种新的农作物,叫土豆,土豆可是个好东西啊,在秋季水稻收获后利用期间空隙种植一季,当年十月份播种,来年二月份就能收获,产量可高了,也耐储存,耐饿,可以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怎么吃都行,味道好的很。
当地百姓不仅自己吃,种出来了还卖给其他地方,这农民既不怕饿了,手里也能攒些银钱,就这一项,这广东的老百姓啊,就很不得把沈大人当成菩萨给贡起来。
除此之外,沈大人还做了好些事情呢,修路、建果园、开设学院,听说还要筹建港口呢,好多事情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懂,可是他们就是知道,自从沈大人来了以后,他们的日子是比以前强一千倍,如今听说沈大人可能要走,他们自是不愿意了。
而此时百姓口中的沈大人正往内宅去呢,三年过去了,沈清变得更加沉稳清隽,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他刚走进内宅,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小肉球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胖脸,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哎”,沈清亮着嗓子应了一声,把自己的姑娘高高举起,澄澄小姑娘欢天喜地地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一道月芽儿,跟程萱有七分相似,沈清抱着她往回走:“今天都干什么了啊?”
“和姑姑斗蛐蛐,我蛐蛐最厉害”,澄澄满脸的骄傲之色,细看之下,这张脸还有点像沈清,臭屁的不行。
这时程萱出来了,三年过去,她已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之色,整个人明丽大方,带着当家主母的气派,只是在看到沈清之时,眼中仍是是满满的神采,如明星般闪亮。
程萱让澄澄下来:“你爹都累了一天了,乖,下来自己走。”
澄澄不说话,只是脸一转,紧紧地抱着沈清脖子不松手。
“没事的”,沈清一边抱着澄澄,一边看看程萱的肚子,关切道:“今天还吐吗?”
“还好,孩子今天很乖”,时隔三年,程萱又怀上了第二胎,沈清这次只有更上心的,唯恐再遭遇第一次的情况,程萱倒是坦然的很,虽然吐的有些厉害,但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并无大碍。
进屋后,程萱给沈清递上一杯茶:“你想在这边修建港口,朝廷会同意吗?而且,已经三年了,朝廷的调令也该下来了。”
程萱没有说出口的是,皇上如今还在生气吗?
当年沈清空降到广东做布政使,广东这边的官员自是知道沈清算是被贬过来的,因此在政务上与沈清多有冲突,下发的政令也不实施,沈清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自己的威信建立起来,日子这才开始好过,程萱其实挺喜欢广州这个地方的,再留三年也可以,只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沈清喂澄澄喝水,说道:“一切随缘吧,反正不管到了哪里,咱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
“这也是。”
沈清这里还没有接到调令,先接到了镇北侯府快马传来的消息:皇上病重,暂由皇后娘娘辅佐皇长子监国。
沈清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没过几天就又有消息传来,且消息内容更为震撼,说是皇后娘娘有意谋害皇上,从而拥护大皇子登基,被荣太后下令废位,如今的朝政名义上是皇叔瑞王辅佐着皇二子,实际上却是瑞王在掌控,程侯爷还特意在书信中告诫沈清:京城势乱,切勿回来。
瑞王……
沈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直至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他抬头望着夜空,今晚的天上没有星星,无边无际的夜色像浓的化不开的墨,就像此时他的眼睛,还像这分外扑朔迷离的朝局。
作者有话说:我要开始完结了~
第85章
沈清摸黑回到屋子时,程萱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的刚躺到床上,旁边的程萱就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清,眼中还有着困意,沈清歉意一笑:“吵醒你了。”
程萱本就没有睡熟,此时她侧着身子躺在沈清旁边,轻声问:“京城的情况很不好吗?我见你最近几天眉头总是皱着,连澄澄都不爱去你身边了。”
黑暗中沈清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有些担心皇上。”
“你如今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你生他的气吗?”
“生气?”沈清低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呢,当初我要铲除方家,我有我的理由,而他想保下方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前期一直是支持我的,至于后来妹妹的事情,的确是我违逆了他的意思,他处在那个位置上,有一些决定是不得不下的。”
沈清转一个身轻轻将程萱拥住:“我不能因为后来的事情就忘记了当初的情义,况且我违逆了他之后,他也让我来广东做了布政使,这些年我在这边政务施行的顺利,也有他在朝中支持的缘故。”
“总之啊,我们还是朋友,就算有些意见不合,但情分还是在的。”
程萱似乎有些懂了:“那这次怎么办?你要回京吗?”
“再看看吧,我认识的皇上不会是这么轻易被设计的人。”
……
京城每天都有消息传来,没有特别好的,也没有特别坏的,皇上是一直病着,而瑞王掌控下的朝廷也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这时沈清的任命也下来了,他要连任广东的布政使。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清悄声对程萱说:“我要回京城一趟。”
程萱虽是早有准备,但仍然很吃惊:“京城情况很不好吗?可是……可是像你们这种地方官员,没有皇上的宣召是不能私自回京的啊,万一被发现会被按照谋反罪论处的。”
“我知道”,沈清轻轻拍着程萱的后背,安抚道:“可是不能再等了,目前的形势很可能是瑞王与太后、方淑妃勾结在了一起,皇上也可能身处危险之中,若是我置身事外的话,对不起皇上不说,我们一家以后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程萱知道沈清心意已定,也不再多劝,只是问道:“那你怎么回去啊?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沈清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会安排一次到韶关的巡查,那里地形复杂,一旦进山别人就不知道我的行踪了,到时候我会赶往京城,若是皇上安好,我会快速回来,但凡皇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京城可能就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沈清抵着程萱的额头:“对不起,每次你怀孕的时候都要你为我操心,这次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好吗?”
“嗯”,程萱鼻子有些酸酸的:“你去吧,我虽然帮不上你,但也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会好好照顾澄澄,照顾自己,你放心。”
两个人静静相拥着,分离前的日子总是分外难熬,心中的不舍与愁绪似乎浸润到了夜色之中,将他们裹的严严实实,沈清最后嘱咐道:“这次你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相信,就算是传出我死的消息,你也要看到我的尸体才能信,明白吗?”
“明白”,程萱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我一定会护好这个家。”
“我知道的,我的萱萱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姑娘。”
沈清快马加鞭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回到了京城,此时京城已进入了四月底,天气开始炎热,大大的太阳挂在天空亮的灼眼,沈清此时一身短褐麻衣,小麦一般的肤色,下巴上一圈乱糟糟的胡子,看着就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哪还有半分儒雅精致之感,他顺利地进了城,直奔自己的目的地——季白家。
季白是傅修的嫡系,一身荣辱皆系于傅修身上,这世上最不会背叛傅修的就是他了。
沈清在季白门口的拐角处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他回家的身影,他装作醉酒之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途径季白身边之时不小心歪了一下,趁他来扶之时隐秘地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之后又摇晃着走了。
季白也无事般的回了家,只是在第二天下值之后去了城东风来茶馆的天字间,将房间内书架第二排第一本的《论语》拿出来,放到了最下层的玉盘摆件右侧,之后便坐回了位置上,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却是书架凭空向左移动了一臂的距离,墙面上露出来一扇小门,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正是沈清。
季白脸上毫无惊奇之色,昨天塞给他的那张纸条没有署名,只说了在风来茶馆见面,他便知道这是沈清回来了,这风来茶馆本是傅修的地方,当初夺嫡之争激烈之时,他们三人便约定紧要关头在这里见面,而且季白知道一旦沈清听到了皇上病重的消息之后,他一定会回来的。
沈清没有多余的寒暄,上前两步目光殷殷:“我要知道如今的情况。”
季白微微一笑,眼中犹如清风拂波般恬静,他也就一句话:“半个时辰后,老地方见。”
老地方……
沈清知道,这里的老地方自然就是青田巷傅修的私宅了,他心中猛的一动,隐隐有一个猜想,却又不敢找季白确信,只是在两人分别离开之后,心存疑虑地去了约定的地点。
沈清上前敲门,还是往日那个人来开门,他走进去,绕过雕有荷叶莲花的影壁,经过花已凋落的玉兰树,走进飞檐彩绘的月洞门,一切都没有变,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似乎走在旧日时光里,好像一推开书房的门,他就可以看到坐在书桌后的傅修,他会对他爽朗一笑,很是骚气地来一句:“无浊来了,可是让我好等。”
沈清站在书房门口,良久,终是双手推开了房门,门在吱吱咛咛声中越开越大,屋内的情景也就慢慢呈现在他的面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他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坐在书桌之前的季白,然后就是书桌后面的一个人,他有着一双修长的手,衣袖上满是繁复华丽的绣纹,他正看着自己,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傅修。
他真的坐在那里。
沈清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这不是幻觉,那里坐的原来真的是傅修。
只不过是一个看着不怎么好的傅修,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场。
两个人,一人坐于屋内,一个站在门外,彼此看着,却像是隔了鸿沟,鸿沟里有他们的前尘往事,有他们的相互质疑,有他们曾经跨不过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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