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眨了两下眼,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他身后经过。
可陆寒的身后却仿佛有眼睛,正当她放轻了脚步到他身后时,突然沉声开口道:“陛下万安。”
“......”顾之澄抬起的脚放下,转身看向陆寒,嗓音轻轻的揉碎在鱼形山微凉的晚风中,“小叔叔,你猎的已经烤上了?”
陆寒不置可否地看向烤架上已经烤得金黄滴着油脂的野兔,皮焦里嫩的,瞧起来甚是惹人馋。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瞥了瞥在他印象中素来是个小馋鬼的顾之澄。
淡淡的眼风扫过去,顿时怔忡了。
因为他发现顾之澄眼尾微挑,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那烤兔子的火,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像极了受伤委屈时的小兔子,小脸皱成一团。
陆寒脸色一凛,顿时想起,这小东西最喜欢兔子。
既然小兔子这么可爱,那他这个猎杀野兔且还将之烹烤的罪魁祸首,岂不是十恶不赦......?
陆寒脚底已经有了想要去将这火堆踢灭的冲动。
吃旁的什么不好,何必非要吃野兔?
可陆寒不知道的是,顾之澄的眼眶微红,只是被这火堆冒出来的烟熏的。
她垂着脑袋也只是为了将烤架上的兔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顾之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着烤兔子的模样,火堆随着清风缓缓飘出些火星子,落在顾之澄的眸中,越显灵动而亮澈。
她吸了吸鼻子,也只是为了嗅一嗅烤兔的香味。
真真是肉香四溢,鲜嫩无比,光是闻着,就已经食指大动了。
可落在陆寒眼里,却是以为顾之澄委委屈屈地耸了耸小鼻子,强忍着要落泪的酸胀感,在想着要如何同他这位恶人小叔叔求情,放其余的野兔子一马。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懊恼之意。
他或许真是有毛病了。
兔子这么可爱,他怎么能吃兔兔......?
不,陆寒轻轻晃了晃头,他没毛病,只是可能中了这小东西的蛊。
睁眼闭眼间,都是这小东西摇头晃脑的样子,一张雪白的小脸上睁着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声音软糯糯地说道:“小叔叔,小兔子真是太可爱了......”
陆寒狠狠掐灭了自己脑中莫名其妙闪过的些许画面,然后眸露幽光地落在了顾之澄的侧脸上。
他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些感叹。
这小东西小时候长得那般玉雪可爱,小脸又白又嫩,好似冰肌玉骨,可到了如今,除了那双眸子和还算精巧的五官,这皮肤实在是没眼看了。
又黑又糙的,连带着好看的五官也丑了许多。
不过也是,若是这小东西的肌肤还如小时候那般水灵,就未免太过女相。
陆寒脑海里自动生成了顾之澄肌肤变好的模样,只一瞬,就觉得晃眼异常,被他狠狠掐灭。
正巧这时,顾之澄守着那只小兔子眼见着已经烤熟能吃了。
她悄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转眼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眸极其幽深的陆寒,“小叔叔,这儿有盐巴么?”
陆寒回过神,将手边用小竹瓶装着的盐巴递给顾之澄。
他猜测是这小东西不忍心见他为非作歹,所以要将他的盐巴拿走,这样他才没机会祸害下一只野兔子。
陆寒心中无奈,不过他并无什么口腹之欲,所以盐巴让这小东西扔了便扔了吧,他吃几日素也是好的,正好清清肠胃。
陆寒随意地瞥了眼,然后就看到顾之澄的小手捏着小竹瓶,往那已经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的野兔上,撒了几下盐巴。
陆寒:......说好的兔兔那么可爱呢?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眸子里尽是光芒,“野兔的肉最嫩了,不用再加旁的什么,只要一些盐巴,就够了。”
陆寒:......???
“小叔叔,你要一只兔腿么?”顾之澄转过身,将竹枝串着的烤兔子先递到了陆寒跟前。
她眼眶的微红还未褪去,眸子里还沾着些湿意,或许是刚刚被烟呛得流了几滴泪,杏眼圆睁,眼尾微挑,又似乎不敢与陆寒对视,视线微微放平,只落在他的胸口。
这一瞬,陆寒瞥了瞥顾之澄的小脸,又瞥了瞥她手里那只死得安详正飘着肉香的烤兔子,他心中瞬时便想到了四个字。
同类相残。
陆寒敛下眸子,淡声道:“臣不饿,陛下吃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装出一副无奈又可惜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小叔叔,这兔肉嫩得很,特别香。”
说完,她便垂下眸子,吹凉了一只兔腿,撕了下来。
唇角隐秘地勾起,暗自偷笑庆幸没人与她抢这只野兔子,然后站起身,拎着兔子就走了。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露出幽幽的光芒,略有深思。
......
顾之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痛痛快快地就着自个儿从宫里带来的奶酥茶,吃完了一只野兔子。
听起来吃得很多,可这野兔子实际上小得很,也就比巴掌大一些,因为鱼形山上动物众多,可小动物们能吃的却不多,所以大多数小动物都是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很难有胖乎乎肉很多的小兽。
所以她询问陆寒的时候,他才不好意思再分一只兔腿。
毕竟她还在长身体,是该多吃一些。
吃完那只小野兔,顾之澄自个儿打的那些猎物也被送过来了。
她撩起帐篷的帘子走出去,正好对上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不是陆寒还能有谁?
不知他什么时候到了她的帐篷门口,正对着她的帘子,一双黑眸如寒星,凛着点点暗光,长身玉立,身如玉树,端的是气质非凡,清冷矜贵。
顾之澄浅浅蹙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浅笑,“小叔叔怎的来了?”
陆寒也跟着轻轻拧了拧眉,淡声问:“陛下不想见到臣?若是这样......”
“小叔叔哪里的话。”顾之澄连忙拽住了陆寒的袖口,将他留在原地,反正说些好听话她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很快就用清脆的嗓音继续说,“朕怎会不想见到小叔叔?朕恨不得日日都见到小叔叔!”
“......”这四年来,陆寒早已习惯这小东西时不时就蹦出一句甜死人不偿命的话,除了心里头习惯性地稍稍飘了一下后,陆寒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不过顾之澄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自然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用甜糯的嗓音说话,所以对于她自个儿的声音,她也是煞费苦心练习了一番,终于变得粗砺了些,但听起来仍旧是清润明朗的少年音。
少年音倒是还好,只要不是少女音便可了。
待她苦练后的声音在太后那儿过了关,她便一直都用这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说话了。
但因为现在两人靠得近,说话的声音也小,所以这样轻飘飘的传入陆寒的耳朵里,仍旧还是勾起了他心里的一丝异样。
只不过陆寒的表情仍旧不显,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指尖轻轻勾了一下。
顾之澄不知陆寒这些小动作,只当是自个儿稳住了他,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往他身后瞧了瞧。
陆寒身后,是她猎的一堆猎物,已经被清理得白白净净地安详躺着,堆成了一堆小山。
她讪讪地笑了几声,小声道:“小叔叔若是喜欢朕的猎物,可随意拣选些去。”
陆寒眉眼一动,深邃的目光在顾之澄脸上逡巡着,然后淡声问道:“这些猎物......可都是你猎的?”
顾之澄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陆寒继续说着话。
“臣方才观摩过,这些小兽皆是被一箭毙命。陛下射术了得,天赋异禀,臣深感钦佩。”陆寒微微颔首,眸中幽光凛然。
顾之澄心下更是骇然,她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松快,竟然没有防着陆寒来察看她的猎物。
这四年来,她虽然也同陆寒学习射术,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偷偷小懒的。
陆寒期盼着她成为一个废物,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了。
可她现在的射术,一箭命中这些小兽的要害,却表明着她并不如陆寒所期望的那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废物。
若不解释清楚,陆寒定要以为她之前的日子一直都在藏拙,养精蓄锐,实则是在扮猪吃虎了。
顾之澄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开始解释,“小叔叔谬赞了。实际上这些小兽,都不是朕猎到的,而是朕......捡到的。”
顾之澄小脸露出一丝羞愧之色,“也不怕小叔叔笑话。小叔叔知道朕几斤几两的,若是一只猎物都寻不回来,定要被群臣笑话。所以进了山后,朕就寻着些老弱病残的小兽们欺负,趁它们不备将其捉住,再用箭插中它们的要害,带了回来。”
“小叔叔瞧这只水鸭子,它的脚瘸了,跑得很慢,所以朕是跑过去将它捉住的。”
“小叔叔瞧这只獾,是它迷路了,自己回不了家,自个儿往水里跳的。”
“小叔叔再瞧这只野鸡,是它眼睛瞎了,自己撞到我前面的树桩子上的。”
“还有这只大雁,它一只翅膀断了,飞不起来,正巧遇到我......”
......
嗯,每一只猎物都与她的射术无关,是她运气好才捡到的哩!
顾之澄统统解释完毕,又担心陆寒不信,还特意跑到他身后,将那些猎物的伤口给他比划了一番。
可惜这些小兽的皮毛都被清理干净,伤口也看不大分明了。
陆寒双眸幽深地看着顾之澄心急的比划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略微点头,表示相信。
其实他心底有没有相信,谁也不知道。
顾之澄惴惴不安地看着陆寒离开的身影,孤傲而修长,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
陆寒离开后,脑海里顾之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挥之不去。
黑白分明的瞳眸,那样的纯粹干净,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眼睛比顾之澄的还要好看。
这让他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来......
陆寒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昨夜做了一个梦。
与顾之澄有关。
他梦见的,是与顾之澄在春闱狩猎时的场景。
梦中的顾之澄,亦穿着一身朱褐色骑装,坐在枣红小骏马上,发带挽在脑袋上的高髻上高高飘扬,腰身上系着的白玉带勾勒得他腰身纤细,却亦有一份英气与豪爽在。
所以他今日见到顾之澄的打扮与他梦中一模一样,有些怔然。
陆寒从来不知,他还有在梦中未卜先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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