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浓情蜜爱,李彬可算是真切是体会到了“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方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成了个“人”。
睁眼时被窝里温暖一片,再不似自个儿在房里孤枕难眠梦醒时被衾冰冷。李彬低头一瞧,冬枝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娇嫩的红唇因着一夜酣战微微发肿,秀气眉头间充满了倦意。她疲累一晚上,李彬不欲打搅她来之不易的酣眠,蹑手蹑脚下了床,捡起衣架上搭着的衣袍,趁着天际刚白,妓馆中人最少时溜了出来。
他昨夜只顾着新鲜,全然忘了回家这档子事。现在一想,沈麓这帮王八蛋,见自己进了芳春院估计就回去睡大觉了吧。自己从前不论如何调皮,也从未夜不归宿。今天这事也不知到了家会挨何种教训。想到了回家,想到了大哥二哥,李彬缩了缩脖子,一步慢过一步向家走去。
才到巷子口,李彬的心就凉了半截,影影绰绰只见两个男子身影站在巷口。一个身长肩宽浓眉朗目,一个略瘦清秀俊雅,不是他大哥与二哥又是谁?
李彬心情复杂,又想回家又不敢向前迈步,生怕前头等着他的是狂风暴雨、豺狼虎豹 。他还在进行思想斗争时,李桦老早就看到了弟弟晃晃悠悠心虚又轻飘飘的脚步,他朗声喝道,“你站在那吹凉风吗?还不快回家!”
“诶……”李彬闻听大哥的声音应了一声,只得低着脑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我……我回来了。”
李家二少李杭站在一旁,见弟弟满面紧张,不由得打趣一笑,“好浓的脂粉味,离老远我就闻见了,难不成你何时添了学姑娘家擦脂抹粉的嗜好?”
李彬哪敢和二哥顶嘴,一声不吭,只低头连看都不敢看他俩一眼。
“行了,回去吧,爹娘都等着急了。”李桦一把揽过李彬的肩膀,带着一脸蠢相内心翻腾不已的三弟就往家走,李杭也跟了上去,兄弟三人朝巷子里的李家大宅走去。
李彬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挨打,也得挨上一顿骂,可眼前的哥哥们笑容和蔼全然没有生气恼怒的模样,叫他紧张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想的是挺好,熬过这一劫之后,哥哥们忘记此事也就不再追究。直到进了家门,被大哥按在墙角罚跪,二哥又端来满满的一盆水叫他擎在头顶,这才发觉果然万事都不可疏忽大意。
因着李彬一夜风流不曾归家,李桦罚了他好几天的禁闭,就连学堂也不曾去。若不是张梓霄担心过来看望他,恐怕他死了学堂里那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也不知道。
李桦与二弟商量着要不要给李彬再请位家教先生算了,免得他再出去调皮捣蛋惹是生非。
李杭却并不全然赞同,“大哥,彬儿也十五六了,寻常的山野人家孩子若长到这么大,早该研究娶妻生子的事。要我说看着些是好,万万不可太过严苛,以至相反的后果。”
“二弟你说的有道理,哎……若是元先生在就好了。”
李杭噗嗤一乐,“遗山先生官至知制诰,怎么会再给我们区区普通人家做教书先生呢。”
“哼!”李桦颇不平地轻哼一声,“想当年他考科举的钱可还是爹出的呢!”
“哎,行了行了。大哥你也别发牢骚了,彬儿这次玩闹太过,一出手竟花了上千两,只这一次还好,次数多了万贯家财也不够他挥霍的,我看你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找娘去给他觅个好姑娘。”
“这怎么能行,你身为二哥还未娶亲,怎么能先给他说媳妇?”
“……”倒也是这么个理。
哥俩研究半天也没商议出个好对策,只得暂且饶过李彬,只是零花钱再不多给,出门时也必须有小厮看着。
李彬虽然年纪轻轻有时冲动莽撞了些,但他并不是傻子,知晓姓沈的这帮人是白眼狼之后就再不理他,坚决不再同他们出去玩耍。沈麓也是识相的,见李彬冷眼待他,也不去讨没趣。
倒是张梓霄与他俩关系都不错,这下见他俩翻了脸,自己颇有些不知所措。他偷着劝过李彬,“沈兄也不是故意的,再说那日毕竟是他劝你去试试的,你才能同那妓子共度良宵,怎么说也不是坏事吧?”
李彬听后撇了撇嘴,“出钱的是我自己,让我爽的是那娘们儿,关他屁事!”
“哎,彬哥儿息怒,注意言辞……”
张梓霄见劝也劝不过,只得作罢,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两边都不得罪。
一来二去,直到七月初都相安无事。只不过,今年的夏天格外热,天空就像下火一般,李彬的房里日夜不断地摆着冰块,可他还是烦躁地敞开衣襟露出片白皙胸膛靠在阳台上,听着窗外“吱——吱——”不断的蝉鸣。
李彬并不是好色之徒,自打那次从妓院回来就再也没去找过冬枝,不知以她的姿色是不是早已问鼎花魁。但少年旺盛的**是骗不了人的,近日燥热的天气,比之他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他常常梦到那般刻骨铭心的缠绵景象,轻纱半垂,耳鬓厮磨,直至梦醒时刻,才发觉头发是湿的,裤裆也潮湿一片。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之事,在学堂时那帮公子哥也常常满面促狭交谈些私密之事。李彬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
胡思乱想好一通,李彬几乎要睡着时,小厮阿旺前来寻他,说是前厅有客人,老爷叫他出去见见。能叫李彬出去见的客人,若非极亲近,便是什么达官显赫。想到这,李彬忙站起身,整理衣服发官向前厅走去。
不见还则罢了,一见来人,李彬差点高兴得跳上房梁。
来人姓元名泓,与李彬同岁,生得肤色白皙,一头栗发被天井投下的强烈日光照得发黄,鼻梁挺直,不笑时嘴角也似微笑一般扬起。尤其额前那绺一吹就飘起的俏皮刘海,显得少年又英气又可爱。
“小红!你怎么来了!”李彬连蹦再跳跑上前去,也顾不得房中还有父兄在。
元泓刚拜见过李家老爷李德福和两位少爷,正坐在厅中等待李彬的到来,见到那抹心心念念的金发时,眼睛煞时瞪得倍儿亮,伸出双臂同李彬紧紧抱在一起。
“彬哥儿,可想死我了!”
李彬刚欲张口嘘寒问暖,闻听身后父亲轻咳一声,赶忙转过身去拜过父亲和哥哥们,“爹爹,兄长。”
“泓儿从少林寺学成下山,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我们,还带了嵩山许多特产来,还不多谢谢人家。”
李彬闻听父亲之言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消息,竟然跑去出家学功夫了?好厉害啊你!”
“哪有的事,”元泓羞愧地挠挠头,“不过去做个俗家弟子,每天打拳踢腿做做粗话,哪有什么大本事啊。”
“你少谦虚!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李彬悄悄拧了下元泓的屁股,元泓忍着痛呲牙咧嘴。
李杭笑呵呵瞧着这两个少年,低低地对李德福说道,“父亲,小泓好不容易来一趟,幼时他与彬儿最要好了,一别数载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在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也是,”李德福点点头,布满皱纹的脸温和地笑了笑,“彬儿啊,你带着泓儿好好转转,莫怠慢了人家。”
“省得了!”李彬笑嘻嘻挽住了元泓的手,俩少年便去了后院。
李德福拄着拐杖,两腿微微打颤,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李桦忙去搀扶父亲。李德福满面苦笑,“哎……老啦老啦……人不服老不行啊……”
“您还年轻着呢。”李杭也上前来帮忙,兄弟俩一边搀一个扶着李德福向外走。
“走,去前街的茶叶铺子看看。”
李桦点头,李杭却面露愁色。
“怎么,杭儿?你还有别的事?”
李杭面带愧色点点头,“元先生叫小泓送来不少古籍珍本,我想回去好好读一读……”
“去吧去吧,读书要紧。”李德福挥挥手,“不能只做解元,我李德福在世还盼着我家再出个状元郎呢!”
李德福与长子去了铺面,李杭回房潜心读书暂且不提。这边厢,李彬带着元泓回到了自个儿的房间。
六年前元好问带着元泓赶考,两人这一别就再也没见过,眼下终于聚在一起自然是有无尽的话想说与对方听。
“小红你在那寺里修行苦不苦累不累?我见你晒黑了不少!”
“还行吧,”元泓笑了笑,“晒黑点也挺好,更男人了!”
“切!”李彬伸出手照着两人的头顶一比划,“你走时我俩还一般高呢,现在你竟然高了我半头!”
“嘿嘿!”元泓憨厚一笑,露出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来,“那棵百年老榕树还在不?被伐了没?”
“在呢!你瞧!”李彬推开后窗,往窗外一指,一棵足有几丈高的榕树矗立在院中央,生得枝干粗圆,高壮敦实的树干足得几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合抱。茂密浓绿的叶子在地砖上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你看那里!”李彬一指树干距地面四尺高的地方,“那还有我们小时比身高用石头刻的印子呢!”
“可不是嘛!”童年时无忧无虑的美好回忆一幕幕浮现在元泓的眼前,“那树上本来还有个喜鹊窝,有一年喜鹊生了蛋,我们一起爬树掏鸟蛋,晚上还煮吃了。”
李彬想起曾经调皮的自己也笑出了声,当年那颗蛋的滋味他早就不记得了,唯独记着二人一同上树蹭的满身满脚脏泥一同挨骂受罚的情形。元泓自小就是讲义气的,见李桦数落李彬,二话没说就挺身而出,替李彬担下了所有罪责。
两人趴在窗台上,静默忆童年,嗅着榕树叶子散发的潮湿芬芳。
“听说你去了西域?怎么样,西域好玩吗?”
“可好了!”李彬匮乏的词汇量不知该如何与他形容,他手脚并用边比划边说道,“西域的酒好喝,羊羔子也好吃!一只羊腿有这————么大!还有还有,西域的小娘子美艳绝伦,比中原女子还要白,还要漂亮!”
“噗呲——”元泓被他逗得没绷住,“世上还有比你白的人?”
“嗨,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呢!我又不是女人!”李彬气得踩了他一脚,“我在那还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蒙古人,带我逛镇子逛草原,还教我骑马套马。”
“有这么好心的蛮子?我听说黄河北面打得不可开交,那蒙古人没被窝阔台召去打仗?”
“说来也怪,我见他吃穿用度都不似平民,还猜想他会是什么人,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
元泓自信满满地一笑,“他对你这么好,却不告诉你他的身份,无非就是他身份敏感不得轻易透露,我猜要么是个王公侯爵,要么就是达官显赫。”
“嘿!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李彬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一直问我的事,我可还没问你呢,师父他老人家如何?”
元好问早些年曾给李杭做个家教先生,李彬还小正是开蒙的年纪,便懵懵懂懂跟着一起念书,所以李彬也厚着脸皮管元好问叫声师父。
“好得很,我下山之后回了趟家,除却公务繁忙累一些,万事都顺遂。”
“那便好!”李彬嘿嘿一笑,朝元泓挤了挤眼睛,“我爹说你拿了好东西来,快如实招来都拿了什么!”
“都在厨房呢,晚上吃饭你不都知道了?倒是我爹听说杭公子要参加明年春闱,特意叫我带了些书给他,”说着说着,元泓突然面色发红,“你也知道我这人就好动动拳脚,叫念书写字比登天还难,我这无学无术,也不甚清楚我爹拿的是什么书。”
“管他呢!二哥收到了就行,他那般聪慧,去年刚点了解元,明年也一定能高中一甲!”
李彬是发自内心地替二哥高兴,可元泓只是笑笑,但他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担忧李彬怎么会发现不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
元泓沉默半晌,心中犹豫是否该同他讲述实情,最终还是对李彬兄弟的担心占了上风。
“老实说,我总觉得明年的春闱玄乎……”
“为何这么说?”
“回来一路上,我看战事实在紧张,蒙古人都打到了黄河家门口,金朝皇帝会选在此时节开恩科吗?”
闻言李彬的兴奋心情也顷刻化为乌有。
“我何尝不知……从西域回来的一路上,见过的死尸难民都可垒成小山。可我心里总想着,完颜守绪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吧,会白白将大好河山拱手让给蒙古人?”
“李彬,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来时,我爹便让我传话,叫你们早做南逃准备,现在苏杭一带水运比之陆上便利安全许多,你们一家老小完全可以南渡安身立命。”
李彬阖上眼皮摇了摇头,“汴梁毕竟是我家祖宗所在,我也在这长大,我爹那人老死板,断不会说走就走的。”
元泓知他定会拒绝,也不强求,“总之,你们千万好自为之,保命要紧……”
李彬点点头强作欢颜,“知道了。今儿个大号的日子,可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你刚回来定然没看到现今汴梁的风貌,走,我们出去转转!”
“好啊!我们还去东角楼买果子去!”
“等我换套衣服。”李彬身上的衣服早叫汗水溻得湿湿粘粘沽在身上。两人一起长大,他也不避讳元泓,除去衣袍脱成光膀子,又去柜子里寻新衣服。李彬一走动脖子上挂着红宝石的坠子也跟着晃荡起来。
“你这‘护身符’还贴身带这么?”
“那是当然,带着它就时时都觉得娘亲在身边。我总觉得这次西域之行我与大哥能平安归来都是托了这颗鸽血红的福。”
元泓将声音压低了许多缓缓道,“对不起……姨娘走时我没来送她一程……”
李彬换好了衣服,拍拍他已与成年男子无甚区别的宽阔背膀,朝元泓咧嘴一乐,“娘亲生前就喜欢清静,他能这样无牵无挂清净地离开人世也是她的福分,你不用在意。”
“那你的头疼病好了没?从前常见你抱着脑袋喊头疼。”
李彬仔细想想,除却西域那夜疲乏导致头疼外,好像也不曾在发作过,“早就好了,你别担心我,我现在结实的很!”
说罢撸起袖子晃了晃那条又瘦又白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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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快结束了,沙雕作者还在美滋滋改后面的稿子,惊觉今天还没更新,赶快打开了长佩!遗山先生就是元好问啦,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下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条名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