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天气猛地阴沉起来,隔两天就下一次雨,偶得的阳光也捎带着懒意,不暖不说,照在人身上甚至透着凉,阳台上的盆栽都没了光彩,今天阳光难得暖了不少,杜予声挺高兴,大清早抱着老舅在阳台晒起了太阳。
老舅是他捡的一只野猫,杜予声捡它的时候它还是只小猫,体型小但是胃口大,脾气更大,杜予声养它的三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疫苗,都快产生抗体了。
大约是因为天气不错,早上的猫粮也挺合口味,老舅今天格外地听话,趴在杜予声的腿上眯起了眼睛,一人一猫打着哼哼小憩着,闲适得不行。
杜予声脚边放了一个小型蓝牙音响,从里面慢悠悠地传出一首民谣歌曲,此情此景此音都无比熨帖,连发丝儿都透着舒坦。
一首《安和桥》才放了一半,声音就突然停滞住,接着音响里传出了有点儿嘈杂的喧闹声,像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玩闹起哄的声音,杜予声猛地睁开眼,迅速无比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闪着来电提醒。
老舅喵地叫了一声,可能是在不满杜予声打扰了它统治人类的美梦,也可能是吐槽铲屎的手机铃声奇怪的品味。
杜予声看着屏幕上的“老王”两个字,一瞬间屏住的呼吸慢慢地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老王?”杜予声关掉蓝牙接起电话,语气轻快道,“大忙人给我一个闲散人员打电话,真难得啊。”
王启河在电话那边重重地“呸” 了一声:“调侃我,是吧?”
杜予声哈哈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老羊回来了,你去接他。”
“老羊?”杜予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王启河啧了一身:“婚前恐惧症行不行?来找哥几个聊聊舒缓一下压力,本来今天是我去接他的,结果我这儿来了个新人,走不开,你帮我接一下,一个半小时后虹桥站,开车去啊。”
不等杜予声答应下来,王启河就挂了电话。
“也不怕我外地车限行,”杜予声说着伸了个懒腰,把猫放下来:“我要去接人了,老舅你等我回来。”
老舅高傲地喵了一声,窜回屋里,没了猫影。
“没良心啊。”杜予声摇了摇头。
杜予声的车是一辆二手的银色宝马x3,在上海这个豪车遍地的地方,说不上寒碜也不至于起眼,杜予声觉得车空间挺大开得挺舒服,够他用的。
车里装饰很简单,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处处都散发着单身男性的邋遢感,车上挂着一个溅了油污的福,是他妈妈硬挂上去的,他妈年纪步入半百后就越来越迷信这种东西,杜予声自己不讲究就随她挂,除此之外车上就放着一副墨镜一包饼干和一瓶不知道哪年买的矿泉水,车垫铺得也不算整齐,但他自己看着舒服。
他把方向盘向左打死后停在车位上后下了车,整了整身上的外套,见老同学他还是要讲究点儿的。
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出站的人越来越多,行李箱轮子滚在地面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杜予声看了眼表,把头抬起来寻找老羊的身影。
老羊没找到,但他却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熟悉到每个白天都会想起,然后每个夜晚再重新梦到。
像一场残酷的温习,把对方的模样几年如一日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对方也显然看到了他,惊讶的程度不比他小,两个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
“王启河那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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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救看到杜予声的那一瞬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早就料到王启河会安排他们俩人见面,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他预想过很多个两人重遇后自己的心情,想的时候他觉得除了复杂之外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等真正重遇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单纯得可怕——这人怎么又瘦了。
接着他又注意到,杜予声居然把头发剪了,大学军训他都拿命保住的头发,他居然把剪了。
秦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遗憾?还是悲哀?
像是两个人的感情,一刀下去,干干净净。
他握了握行李箱的拉杆,手心里的汗渗了出来,他本来卯足了劲儿准备去对付他爷爷,没想到爷爷的面儿还没见着,先败倒在了老情人脚下。
没出息。
杜予声脸上的震惊慢慢退了下去,像是海面突然卷起了风暴,浪潮又很快褪去,渐渐地变成一片冷漠。
说真的,秦救宁愿他一拳打过来,都没那样漠然的神色来得让他难堪。
“回来了。”到最后还是杜予声先开的口。
“嗯。”他努力放缓自己的语调,让对方不要看出来他在颤抖。
杜予声转了个身:“车在前面。”
“好。”
他看到了杜予声的车,外地牌照,表面看不算新,但是挺干净,应该不久前洗了车,他脑子一抽顺嘴来了一句:“你停车还是不喜欢把车轮回正。”
杜予声正在开车门,闻言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关你屁事。
秦救刚打开后座的门,结果后座上躺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几乎占了整个后座的位置,杜予声坐在驾驶位上回头看到那盒子啧了一声:“给老羊的新婚礼物。”
言下之意——谁知道来的人是你?
秦救把后座的门关上,鞋跟一转,坐上了副驾驶。
“你的车呢?”杜予声把墨镜戴上。
“没买。”秦救回答道。
“去哪儿?”
“老王的公司。”
接着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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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予声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对方整个人都靠在车门上,努力地拉远和自己的距离,双手环抱,目光落在车窗外,只能看到他漠然的半边侧脸。
杜予声半个小时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秦救回来的事实。
他更不敢相信,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闹成那般难看的样子,重逢的时候居然没互殴,反而一个比一个冷静。
他还让秦救上他的车。
真的是都成熟了。
也是,算了算自从秦救走的那天开始,都有三年了,算上大学四年,他们俩都认识七年了,常言说七年一个轮回,在原地兜转的可能性也不大。
副驾驶的车窗被缓缓地摇了下来,秦救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包烟,点上了一根,夹烟的手伸出车窗外,缥缈的烟雾吹散进风里。
“你抽烟?”杜予声心中一跳,脸不由往右边侧了侧。
“嗯,”秦救吸了一口,对着车窗外缓缓吐出来,“没戒掉,你呢。”
“......戒掉了。”
秦救眯起眼又狠狠地吸了一口。
车子缓缓地行使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杜予声心不在焉地开着车,听到秦救那边熟稔抽烟的动作,本来就浮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他承认,就算再过去三十年,他的脾气还是不会变好。
他猛地刹了车,秦救向前一倾险些把烟扔出去,面带惊愕地转头看他,杜予声一锤方向盘,喇叭立马发出尖锐的咆哮。
“把烟给我掐了。”杜予声厉声道。
秦救把眉头皱起来,似乎不明白他抽什么风:“你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像一把油,泼在了杜予声本来就燃烧的怒火上:“我不喜欢闻二手烟行吗!”
秦救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手指一碾,杜予声看着火星消失在秦救的指尖,眼皮和心脏似乎被灼烧了一下,他伸手去夺秦救手里的烟,秦救身体一侧避开他的动作,杜予声直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摁在车窗上。
“你发什么疯?”被磕到背的秦救也火了,伸手要拧杜予声的胳膊。
杜予声急促地呼吸着,一拳砸在秦救耳边,关节上立马渗出了血。
秦救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
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面对面地陷入沉默。
“你的手......”二人同时开口,再同时闭嘴。
杜予声缓了口气,慢慢地坐了回去,挪正身体,重新发动车子。
七年了,七年之痒。
可对现在的两人来说这七年更像是一场痛,扎扎实实地锥在心里,刮出血来。
他们上一样的大学,四年都是一模一样的课表,共住一个寝室,共喝过一个水杯,共吃过一碗泡面,共抄过一份作业,共吸过一个烟嘴,共用过一张床单,共弹过一把吉他,也一起唱过同一首歌。
该牵的手也牵了,该接的吻也接了,该上的床也上过。
从思想到身体,两个人都有着绝对的默契。
杜予声说他不屑分手以后两个人和仇人一样,他说不洒脱。
秦救在他身边拨弄着吉他的弦,说民谣歌手都是不洒脱的。
杜予声一耸肩。
秦救接着说,但你可以洒脱。
可是到头来,谁都没有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