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内身高不断见长的乔惑正嬉皮笑脸地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男生身形挺拔相貌清俊,正撇着嘴角听着乔惑满嘴的跑火车,面上嫌弃,但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哎呀你别不信嘛,我真还得起,我卡里四位数呢!”
“是啊光小数点后就两位!”
比男生高了半个头的乔惑撒娇撒痴般地赖在了对方身上,笑容明媚,找不到半点以前打架斗殴的混混模样。
秦救在鼻腔里浅浅地发出一声哼笑,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秦救并不算喜欢小县城,但这里却是一个合格的避风港。
这一避就是三年。
但小县城太小了,容不下人们的三寸梦想,装不下他镌了一个名字的伤疤。
这块疤落在心头最软的一块肉上,常年覆着新鲜的裂口和鲜血,只要秦救把它袒出来,稍微见点风,就地刺着疼,何况这疤还连着心跳,一下下地撞在胸口上,凿着他平静的皮囊。
他觉得杜予声骂他的那句话说得对,死闷骚。
可不就是死闷骚吗。
他看着乔惑脸上挂着直白的爱意,一种无法抑制的颓败感涌上心头。
当年他和杜予声都太年轻了,以为有爱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可杜予声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没有。
他不敢也不能去接受一个更加病重的祖父和一个憔悴苍老的母亲,他承担不起秦医说的后果。
但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懦弱买单,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代价。
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杜予声。
“小秦。”有人在身后喊了秦救一声。
秦救回过头:“刘局。”
刘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干得不错,出警够快。”
“您过奖了,主要是报案人比较冷静,这地儿离警局也不远。”
刘局赞赏地点点头:“虽然你是‘走路子’进来的,但年轻的这一辈,我最看好你了,做事踏实,心无旁骛,不是本地人还三年不申调,。”
不是这样的。秦救握了握拳头。
“不过今年你也应该往上爬爬看了,”刘局接着说,“你爷爷急了。”
秦救听着这句暗示,心里一动:“什么时候调?”
“下个月,”刘局声音低了点,“这段时间走动量大,所以程序不繁杂,你要把握好机会啊,等你回北京就真的稳定了,以后路子走起来可就更轻松了……”
刘局挺着肚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拖着语调循循善诱。
秦救的指尖逐渐泛凉,说不清的痛苦从大脑蜿蜒而下,密密麻麻地涌向全身。
他逃避了三年,挣扎了三年,自我厌恶了三年,却原来一直在原地蹦哒。
像极了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到那时候,你可什么都有了!”刘局说得愈发激昂,看着走神的秦救,满脸红光地感慨,兴奋得好像在置评自己的人生。
秦救低头看自己的手。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
这里,至少还有另一只手的。
五指相互穿梭,编织成一道没有缝隙的锁。
秦救的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刘局没注意到秦救的表情,依旧激情澎湃地夸夸其谈。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救了他一命,秦救举起手机说了声抱歉,看也没看地接了电话,走到楼脚边叹了口气。
“我还没说话呢,就那么失望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出来,秦救刚吐出来的半口气又吸了回去。
“老王……?”
“还记得我啊舅舅!”王启河有些埋怨,但语气却很高兴。
秦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搞到我现在手机号的?”
“找恒哥要的!”王启河哼了声,啧啧道,“过年过节只记得给他老人家发祝福!我们几个你忘干净了吧!”
“没,”秦救有些冤枉地说,“我姐让我发的……”
“借口,都是借口!”王启河顿了下,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去?秦救沉吟了半响道:“不知道。”
“别的我不管,下周你一定要回来。”
“怎么了?”
“老羊要结婚了。”
秦救不说话了。
王启河等了会儿见他没动静,干脆抛了个更大的惊喜过去:“不仅是要结婚了,方晚还怀孕了!”
秦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他俩不是在读研吗?”
“你傻了你,他俩读的是专硕,老羊回咱们学校工作快一年了,婚礼你到底来不来?”
“在哪办婚礼?”
“老羊在本校工作,那肯定在上海办啊。”
他来吗?
秦救张了张嘴,把话斟酌了一遍说:“来的人多吗?”
“反正邀请的都邀请了,家住的远的似乎都在本地有事,来不了,”王启河一边说还一边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不满地小声咕哝,“还以为这次终于能聚一起了呢……”
他不会来。秦救听出了王启河的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忽悠你呢?”王启河见秦救又没了声音,有些着急,“要不要我一会儿把喜帖发给你看?”
“不用了,我信,”秦救说,“只是有些意外,没反应过来。”
“你可一定要来!你知道我和老羊为了你这通电话作了多久心理斗争吗舅舅?”
“……抱歉。”
“说这个可就没意思了。”
秦救和王启河又聊了好半天才挂电话,从王启河的工作聊到方晚的娘家,唯独没有聊他最想问的那个人,王启河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仿佛他们之间根本就不认识。
挂了电话,秦救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恍惚。
等他从楼脚走出来,刘局已经回局里了,乔惑还拉着男生在一边聊天,看到他挥着双臂打了个招呼。
“亲舅!”乔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和两道干净清爽的笑纹。
秦救冲他点点头。
乔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接着张嘴喊:“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太阳从天空的另一端慢慢垂下,余晖的光笼罩住两个十八少年的脊背,秦救想起七年前他和杜予声也一样,以为世界就盛在头顶上,一抬手就能碰到。
他朝着乔惑挥挥手:“嗯,回去了。”
第二天,县城警局的刘局长难得在办公室里发了脾气,秦救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手写的辞呈摆在桌上,转身离开。
秦救买了两天后的车票,赶着暑期旅游盛季搭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铁。
几小时后,他准点踏出车门,脚落地的同时吸入一口灼热的空气。
好久不见,上海。
秦救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潮一起涌向前方,他觉得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和过去的画面一点点重合。
熟悉的出站口。
出站口有一道透明的感应门,门外是金属制的检票闸机。
检票机外,行李箱轮子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四周环绕。
等轮子滚动的声音停下,就到了楼梯。
楼梯不高,往下数十阶的扶手上有一块不明显的凹陷,他曾在上面滑下来过。
下楼后能看到最后一阶外不到三米处有一个块广告牌,广告牌上有灯光落下。
曾有人背着吉他,扎着马尾,在灯光如星下,隔着人群冲自己鼓掌。
杜予声。
等等,杜予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站着的人影,眼前的景象像突然没了柔焦般猛地清晰起来,呼吸在一刹那间停顿了,心跳却愈来愈快,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如此强烈地活着。
“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阵风在脑海里掠过,惊起千层波澜,他听见大脑轻轻作响,是记忆奔流而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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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漂泊是成长 必经的路牌 你迷醒岁月中 那贫瘠的未来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 弄脏了每一页诗 吻最疼痛的告白”——《理想三旬》陈鸿宇
重逢来了,重圆还远吗?下一章无缝连接回来后酒后乱啥那章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