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自己的肩膀推开了门。
这是圣诞节到来前的某个微不足道的周五下午,风雪不眠不休地下了好几天,四周都开始悬挂圣诞的灯饰与那些恼人的歌谣。艾比盖尔以一种躲避苍蝇或是飞虫那样的神态钻进了酒吧,扑进了温暖的室内。
埃斯特雷尔的脑袋在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艾比盖尔!”那棕发的羊羔冲她张开了手臂,犹豫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我收到了你上个月的信件,你还好吗?”
他停住了,似乎对自己的问题感到窘迫——他面前的人哪儿称得上“好”呢?她看上去又瘦了一圈,大衣几乎能把她吞下去一样,显得她更加苍白和单薄。尽管她打扮了一番,化了妆,他仍能够看见她眼底浓重的黑眼圈与疲惫不堪的目光。
“我很好。”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轻轻一颤。“我想我的信里应该说了今日是我的来访日期吧?”
“你没有。”埃斯特雷尔轻轻地走回吧台后面,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动物那般为她倒了一杯酒。“晾衣架在老地方,艾比盖尔,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收到那通——”
“电话留言。”她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的衣服挂上了门边的晾衣架上,就这么坐到了离门口稍远一点的位置上——装着酒液的杯子被摆到了她的面前。“你说有两个红头发的人想见我。”
“弗雷德和乔治,是的。他们在你寄来信不久后就找到了这间酒吧——看在天主的份上,艾比盖尔,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将杯子握在手里,送到唇边轻轻喝下一口。冰冷的酒水灌入她的喉咙,并顺利地滑落进了她的胃里——一阵灼热。
“…我犯了个错,埃斯特雷尔。”她听见自己轻声说。“愿上帝——如若那真的有一位的话——宽恕我的灵魂。”
她侧过脸,那只渡鸦屹立在酒柜之上,静静地回望着她。
她从没有停止过见到这只渡鸦,更没有办法让它离开。这只不断重复着一个词语的渡鸦简直成了她的噩梦,她的恐惧源头,像是一层毫无边际的噩梦,而她从没有停止过从噩梦中醒来。
噩梦亦从没有放过她。她愈发频繁地梦见那个雨夜,那个夺走她母亲的雨夜——不论重来多少次她总会精准地降生在丹尼尔.希尔的身体之中——就像是他将记忆放进冥想盆里让她看的时候那样——近乎麻木地重复着发生过的一切,一次次看着自己的母亲倒下地上,死在索菲亚.西德利亚的魔杖下。
多么可笑。她忽然这么想。我们总是在重蹈覆辙,一次一次地重复着父辈所犯下的过错——爱上不该爱的人,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事,与自己的朋友分道扬镳。可从未有人告诉她那是禁果,咬下一口便在喉咙里腐烂发酵,吞食下肚的后果便是连自己也沾染上恶臭,变成腐烂的果实。
艾比盖尔感觉自己在腐烂,又或是根本就是一颗被土壤包裹的种子,与其往上生长她却在向下延伸。不断而分外坚定地往下探,钻进深邃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她是根。这辈子也见不到光明的根。她不知道自己所生出的花朵是否迷人可爱,又会不会讨人喜爱。但如若哪天她被人从地里拔起,拔起她的人大约是要感慨她外表之下的丑恶——如若她的外表足够动人的话。
兴许确实有人曾试着拔起她来,试着将她带离阴暗的地底——直至她被人拔起的那一天她却忽然意识到,她已然习惯于地底的模样。离了根的植物没法生存,而她的根却又是那么长,仿佛是一棵树木的树根那般盘根错节。以至于这个动作让她感到疼痛无比。
她便逃回了地底,将自己塞向更深的黑暗,再也不愿意拥抱光明。
于是她杀死了试图将她拔起的人。
弗洛伦斯。
她也还是梦得到弗洛伦斯,一次次地看见她从扫帚之上坠落。而当她将目光全然给予弗洛伦斯的时候却总是看不真切——当她向下坠落的瞬间便有一缕黑色的烟雾将她包裹,仿佛幻影移形那般消散。
每当这时她便在心中轻声说道:“或许真的有人救走了弗洛伦斯。”但转而这个声音便会湮没在无数“是你杀死了她”“你清楚她已经死去”的声音之中。
她已然死去。
艾比盖尔是一滩烂泥,一点一点溺亡在自己的沼泽。
那只渡鸦没有放过她。每一个端着啤酒想着醉倒过去一了百了的夜晚它都在那里,端庄而神圣地站立在雅典娜的头像之上,凝视着艾比盖尔的方向。它的目光平静而翻涌暗潮,仿佛海啸来临之前的平静。
她便与它说话。她问它是否自己亲手粉碎的生活能够复原,破碎的一切能被修复,受伤的一切能够被治愈——是否痛苦终将消散,仇恨终将释怀,一切罪孽仍然能被偿还,而所爱之人还能拥她入怀。
渡鸦却说:“永不复还。”
她感觉自己在向下坠去,一直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地狱正在她的脚下张开大嘴,将她一口吞噬。而这只渡鸦便是将她引去深渊地狱的钥匙,更是明镜一片,在它眼中她看见自己的灵魂——漆黑糜烂,仿佛在人间徘徊的鬼魂。
能遗忘么?能释怀么?能解脱么?
永不复还。
“你想要见他们吗,艾比盖尔?”加西亚轻声询问道,用一小块破旧的抹布擦着桌子——桌面被他擦得光亮,如同一面明镜一样微微反着光。“你说见面再说——但我想他们很想见到你。”
“是的,加西亚。”她说着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却不知道为什么颤抖得更加厉害。“我会见他们。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从自己的身后抽出了魔杖,平静地举向了天空。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艾比盖尔。在被梦魇折磨的夜晚,在每个因腐臭与血腥而食欲不振的造成,在每个宿醉醒后的正午还有那永无止境,永不停歇的“永不复还”。
“即使他们没有来找你我也会找他们。”
她轻声说罢,挥动了自己的魔杖。
银色的丝线在她的魔杖尖端汇聚,涌动,最终变成了一只羽毛丰满的鹰。它从杖尖飞出,拍打着翅膀,就这么飞出了酒吧,飞进了漫天的雪里。
酒水再次被倒进了她的杯子之中。
“很漂亮。”埃斯特雷尔轻声说道。“这是你告诉过我的守护神咒吗?”
“是的,埃斯特雷尔。”她说。“是的。”
没有人继续这个谈话,没有人乐意继续。她没法与埃斯特雷尔继续谈论这个咒语——即使他曾经能够与她一起走进霍格沃兹去——不过从来没有如果。
她再次喝光了那杯酒。
当第三杯酒被灌满的时候酒吧的大门被人推开,两个身影夹杂着风雪往里面闯。她朝那个方向望过去,鲜艳的红色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
他们变了很多,也一点没变。当他们踏着风雪闯进酒吧的那一瞬间竟和他们无数次闯入霍格沃兹的走廊或是空荡荡的教室之中那样,仿佛身后带来的永远是光亮与欢笑。哪怕此时此刻。
她感觉自己的胃扭曲在了一起,像是被人打了结一样扭曲着,蠕动着,她近乎想要呕吐。被她咽下去的酒水刺激着她的大脑,她望着乔治张张合合的嘴,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逃走。
——告诉他是你想杀死弗洛伦斯。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从她的唇齿之间流出。
可是你要说什么呢,希尔?她问。我对你所遭受的不幸深感抱歉?我为你的悲伤感到同情?见鬼去吧,艾比盖尔,你知道这些鬼话只有当年的波特能够说出来——而躺在病床上浑身疼痛,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这么被拆开的艾比盖尔的回答是什么呢?
“闭嘴,波特,收起你假惺惺的善意然后滚蛋。”
她感觉自己无法抑制地在发抖。
但你得说,艾比盖尔,你必须要说出口。你知晓答案却不愿意直视。只要你说出口,只要你说出口——
她微微阖眼,点燃了一支香烟。烟味混杂着酒精味传入口中,恶心得令人作呕。
“dwh是丹尼尔和薇诺娜希尔。你们转移波特的那晚上我也在。我目睹了疯眼汉的死亡,也看见弗洛伦斯从扫帚上掉了下去。但她没有像疯眼汉那样垂直地掉下去,她摔下去并开始往下坠落的瞬间便消失了。大约有人带着她幻影移形了。”
她停顿下来,心跳声却莫名其妙的快起来,仿佛有鼓点同时敲击着她的心脏与大脑,一下快过一下,近乎要将她的神经点燃。
弗洛伦斯没有死。她忽然这么对自己说。她没有死——你知道那个黑影是真切存在,你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可你却那样希望她已经死去。只因你恨她,你恨她的母亲夺走你的母亲,于是你也要将她的生命夺走。
你想夺走的东西太多,可你没法儿承受掠夺它们之后所带来的后果。
她吞咽了一下,手上香烟的烟灰近乎要掉落。
“是我认出了她。也是我试着杀死她,韦斯莱。”
她轻声说罢,任由死寂在这一瞬间攻占了整个酒吧。
艾比盖尔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掉落的烟灰一起摔得粉碎,再也不复存在。她等待着那只渡鸦告诉她“永不复还”,等着她漫长的,继续往下坠落的道路,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她的口腔里的烟酒味刺激着她迟钝的大脑,她抬起了眼睛。
她看见那只停留在酒柜上的渡鸦扬起了翅膀,就这么飘然地飞身而起,却在扑扇翅膀的瞬间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突兀地如同那晚它飘然飞入她的房间那般,它从此不复存在。
乔治.韦斯莱的脸从未有过的惨白。她想自己也是如此——她等待着韦斯莱冲上来给她一拳,或是就这么与她扭打在一起,像是海因里希试着杀死她那样杀死自己。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等到,只有乔治.韦斯莱轻声的询问。
“那张夹在笔记本的纸条来自何处,希尔?那本笔记本在婚礼之后的一天送到了我的家里,是你送的吗?弗洛伦斯又在哪?”
她抬起眼睛,烟雾从她的唇齿之间散去,她却想要将它按灭在酒水之中。
“我不知道弗洛伦斯在哪。那张纸条与我无——”
她猛然顿住了。“婚礼后一天”这个词汇犹如闪电将她击中,刺激着她浑身都开始颤抖,仿佛新生儿第一次睁开双眼。
一张脸。
一张只有杰出雕塑家才能够雕刻出来脸正在她的脑海之中迅速放大,微笑在那张脸上绽放开来,耀眼得像是太阳,却刺激得她的胃再次翻涌起来,似是要将酒精从她的胃里挤压出去那般令她作呕。
那个金发的米迦勒张着撒旦的眼睛。
=艾比盖尔卷.掠夺之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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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艾比盖尔篇结束。下一卷会是本文最后一卷,弗洛伦斯即将上线而主角们也要重逢啦,最终的揭秘也即将到来。
而下一卷的主角想必大家也猜到了: 海因里希.米里亚姆.沃尔夫。
ps.从今天开始更换笔名为寒风雨棠,所以如果接下来几天林纤月不更文那么与我寒风雨棠没有半毛钱关系。底特律变人真香,我免费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