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之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对她说道:“你的母妃你不必担忧,她眼下已到了庵里,宋将军都安排妥当了,她知晓你还活着。让我捎话给你,要你别过那些虚妄,此生只为自己活。”
清远想起母妃,她这一生为情爱所累,受了这么多年苦,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呢,为了陪母妃赌,过些那二十年,竟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除了姜焕之,只有姜焕之,是她自己选的。即便闭着眼,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姜焕之有些心疼,修长的手指拭去她脸颊的泪:“清远,以后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从前总是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换你欺负我好吗?”
清远的挂着泪珠的脸又扬起了笑。
“那你要忘记你心中那个人,打今儿起好好与我一起,我们做一对普通夫妻,生儿育女,甘苦与共。”
“生儿育女..你这小脑袋倒是想的远,你眼下这身子骨,如何生儿育女?你给我好好养着,我是郎中,我觉着你可以生儿育女了,自然会对你动手。”姜焕之拿她打趣,清远被他说的满面通红。有心想解释几句,红着脸要张嘴说话,却看到姜焕之目光灼灼看着他,终于明白他是在说笑。伸出手捶他的肩膀,斥了句“讨厌”翻过身去不理他。
她的娇俏令姜焕之十分受用,挨将过去把她揽入怀中。“生儿育女未尝不可,最好儿女成群。只是我这功夫多年未练,多少有些生疏,你可能要受一回苦。”清远从未想过那个冷面的姜焕之说起混账话来竟是这般自然,回身望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不改色。
姜焕之面不改色,清远却红了脸。世人都道月老牵线,从不胡来。谁与谁是一根线,都有命数。那时她疯狂想嫁穆宴溪,想借穆宴溪翻身,穆宴溪却栽在了春归手上。自己远走无盐镇,遇到了姜焕之,与他拌嘴,被他治愈,二人绕了这样远,才知月老早已牵好了线。
“我不是公主了,你可在意?”
“还好你不是公主了,不然每日清早还得给你磕头。为夫这膝盖怕是受不住。”姜焕之笑着说道,之前穆宴溪与他玩笑,说驸马爷们每日早上要给公主磕头请安,姜焕之听到之时便觉膝盖酸了酸。他总觉着,夫妻之间,无论妻子还是丈夫,若一方给另一方跪下请安,那便不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是你醒了,我也醒了,我们赖在床上说会儿话,或者抱着再睡那么一会儿,哪怕情致来了再造次一回..这都是夫妻。跪下请安可不是。“你不是公主,于我而言是好事,意味着从此我可以不必在意你的身份,好好爱你;但与你而言,大抵是痛苦的,从此那些锦衣玉食都离你很远了。粗茶淡饭不知你吃不吃得惯?看来我只有更精进医术,才能养好我的小公主。”姜焕之笑了笑,他不是没想过,清远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她能否坚持。但他会竭尽所能去爱她,他能给她的,一定是他能拿的出的最好的。
“我没有双手吗?我不会赚银子吗?”清远不服气嘟了嘟嘴:“夫君你且躺好,以后我来养你。”
姜焕之被她逗笑了,俯身过去在她唇上点了点。清远屏住呼吸看着他,好像二人从未吻过。
“还要吗?”姜焕之在她唇边呢喃,明明是在问她,唇却贴了上去,与她的缠绵。清远的手不自觉的搂住他的脖颈,与他在昏暗的马车中交换着心事。过了许久蹦出一句:“生儿育女吗?”
姜焕之喘着粗气推开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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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溪的队伍疾行了十几日,一路向南,比京城的人先目睹了春天。油菜花一片一片的开,阡陌小路上,一个孩童坐于牧牛之上,晃晃悠悠向溪边走。
春归已脱去了冬装,而今她穿着的是一件樱桃红的短褂,下身一条月白长裤,坐于战马之上,娇艳而又威武。
严寒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一眼春归,被宴溪抓个正着:“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严寒红着脸吐吐舌头:“夫人也是奇怪,你看咱们才出来十几日,多少有点晒黑了,夫人那张脸,却丝毫未变,莫不是被施了什么妖法?”
宴溪听他这样说,也忍不住看了春归一眼,此刻的她面若桃花,一双眼含着笑望着那牧童,那身樱桃红的衣裳衬的她愈发的娇嫩。心里不免跳了跳。
宴溪有些瞧不起自己,从前与春归不常一起,心里惦记她念着她有情可原;眼下她就在自己身边,自己惦记她念着她竟然更甚,眼睛恨不能长在她身上。这样行军赶路,丝毫不觉疲累,每晚都要闹上一通才能入睡,即便这样,还觉着不够。
春归一颗石子砸到他头上,小声训斥他:“你又有糟污念头!”穆宴溪的眼看着她不怀好意,令她有些羞赧。谁知穆宴溪不知悔改,竟一把把她从马上拉到自己的马上,在她耳边说道:“本将军眼馋自己的夫人,有何糟污!”
春归抓起他的手臂狠狠一口下去,穆宴溪丝了声,不得不放开她回到自己的马上。一旁的部下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
有了春归,这趟出征竟是没有那样难捱。只是越向难走,日头越晒,这才几月,竟让人有些扛不住。也不知到了琼州又会是什么鸟样。
严寒抓了抓自己的脸,片刻便起了红疹,春归看了看严寒,又看了看旁人,问道:“严校尉除了痒外,还有旁的症状吗?”
严寒摇了摇头,只是痒。
春归看了看漫天飞絮,美则美矣,如梦如幻,但这飞絮恐怕是奇痒之源。于是对宴溪说道:“明日修整一日吧?我看着周围都是山,咱们去采些药,我与随军的郎中做成药膏给大家涂上,兴许能止痒。你看严寒,本就生的丑,这会儿一爪子挠下去,简直没法看。”
严寒听到春归说他生的丑,刚要转过头去为自己辩解几句,却看到穆宴溪正笑着看他。穆大将军那张脸,无论何时,哪怕在北线时冻的那样厉害,也能依稀看出好看来。何况这会儿,黑是黑了点,却不影响他的美色。
与大将军比起来,自己的确是生的丑,默默叹了口气,咽下了这口恶气。
春归在马上坐了一会儿便进了轿子,走了这许久,她几乎不坐轿,但每日都会有一两个时辰去轿子内看会书,是临行前从市面上淘来的基本《琼州志》。倒不是什么好书,但确确实实能把琼州那个地界写清楚,这是她从前走镖之时留下的习惯,无论去哪儿,先把地方摸清。
这琼州,十分潮湿,又因着有海,日头极烈。多数琼州人靠捕鱼为生,常年风吹日晒导致他们多数很黑。再往深了想,琼州为何会闹匪?捕鱼是天老爷赏饭的行当,若是碰到大海闹脾气,别说捕鱼,人都要葬身海底。是以琼州的匪,大多是渔民。渔民擅抛饵撒网,也擅海战。春归打开轿帘看了看这支队伍,海战怕是不行了。
这样想着,难免忧虑。
“前方何人?”严寒突然喝了一声!
第105章 花无百日红(一)
宴溪放眼看过去, 轿前躺着一个人, 皮肤漆黑油亮,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朝严寒点点头, 严寒下了马,带着人小心的走到他面前。那人呼吸已十分微弱,看到有人前来微微睁开了眼…
“何人在此挡路?”严寒手执兵器又怒喝了一声, 却向手下摆了摆手。
那人微睁的眼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嘴动了动, 似乎在说着什么。严寒跪趴下去将耳朵凑到他的嘴前,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救命…”
“他说救命。”
“救谁?如何救?”宴溪不知何时已站在严寒身后,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但因着地上这人的皮肤和长相, 像极了琼州人, 于是多问了一句。
那人的手微微抬了抬,指向很远的地方, 而后颓然的落下, 头一歪, 死了。
宴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很远的地方, 有一个一个小黑点,宴溪手指了指:“你们几个,去看看。”
队伍停在路边歇息,春归下了轿欲上前去看那已死之人,却被宴溪蒙住了眼:“别看了。”
“哦。”随宴溪去路边坐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头兵回来了:“大将军,那边…大体有数百人,问了一下,都是打琼州过来的。”
“琼州到这里几千里..”严寒向远处望了望:“要招来问话吗?”
“带几个人过来即可。”宴溪嘱咐严寒。
严寒他们过去挑了几个还能说清楚话的人,那几个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身子骨架在衣裳内晃着,行尸走肉一般。
这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呢?春归有些心疼,回到轿子中,将三小姐给自己带的那些零嘴拿出来一些,担心他们噎着,又叫大头兵拿了几个碗,倒了一些水。
担心他们饿急了大口吃出问题,将零嘴分成很小很小的一块儿,递到他们面前:“先吃口东西再回话吧?”
其中一个男子接过零嘴却没吃,而是攥在了手中。
“你们打哪儿来?奔哪儿去?”严寒问那个男子。
“我们打琼州来,奔京城去。”
“准备去京城做什么呢?”
“告御状。”
宴溪听到告御状三个字抬起了头,琼州到京城,六千余里,他还从未见过那个人,不,那些人走六千余里去告御状。“告谁?”他沉着声问了句。
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宴溪,不知眼前的军爷是否值得信任。“请问怎么称呼军爷?”
宴溪自腰间拿出腰牌递到他面前:“大将军穆宴溪。”
琼州人是知晓穆老将军的,那人思量了一番问宴溪:“穆老将军是?”
“家父。”宴溪看出他的担忧,告御状的人,又变成了这样,这一路风尘仆仆不知受了多少苦,若是碰到心肠歹毒的命官,就前功尽弃了。
“我们要状告琼州知府魏岚与太傅宋之舟。”那人的眼中满是坚定,春归竟对他生出几分敬佩。单他们要告的这两人,哪怕走到京城,也多半会惨遭横祸。
“罪状是?”
“官匪勾结,搜刮民脂民膏,通外匪。”
“你说官匪勾结,可有证据?”
“有。”那人说道,但只说了有,不说证据在哪儿。
“你们此次告御状,统共来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
“出来之时一百二十人,一路被追杀劫掠,加之饥饿苦寒,眼下还有三十余人。”说完不禁抹了一把眼睛,出来之时想过可能回不去,却没想御状还没告成,人却死了那么些。
宴溪心中大恸,这样的气节属实少见。沉思良久开口问那人:“你们的证据能站住脚吗?”
“能。”
“你能信得过我穆家吗?”
那人咬了咬牙:“能。”
“即是如此,我叫部下把其余的人接过来,你们稍作休整,而后派人护送你们去京城可好?”他们这样走,恐怕还未到京城,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
“在下琼州陈卿,多谢穆将军。”说罢欲弯下身给宴溪行礼,被宴溪拉住了:“不必如此。”说罢命严寒将其余的人接来。
严寒归来之时在宴溪耳旁耳语了几句,他上一趟去的时候,他们还剩二十四人,这趟去接,却只有二十二人。宴溪点点头。若他是这些告御状之人,也不会全然相信自己。明白要留人,证明他们脑力好。
这三十人在路边围坐在一圈,春归教士兵支起了大锅。他们饿了那么久,太硬的东西吃不得,于是动手和面给他们做面条。这里虽然比京城暖,但毕竟还是春天,不大一会儿手便冻得通红。宴溪把春归从面盆前拉走:“你教我如何和面,我和部下来做。你站那别动。”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光,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春归的凡心又动了动,都说好看之人看久了便不觉得好看,可她看宴溪,就是越看越好看。这样想着,眼神又憧憬了些。
宴溪发觉了春归的眼神,朝她粲然一笑,而后对她勾勾手:“你来。”
春归向前迈了一步把耳朵伸过去,听到宴溪轻声说了一句:“又觊觎本将军身子呢?”
春归的脸微微红了红,似那枝上盛开的春桃:“无耻。”
宴溪闻言笑出了声。在春归的指挥下,面很快做好了,春归叫士兵给他们每人盛一小碗,又在一旁叮嘱着他们慢慢吃。
陈卿感激的望了一眼春归:“多谢。”
春归冲他笑了笑,回到轿中。
过了许久,听到外面有一阵喧哗,那些人与宴溪的十几个部下走了。剩下的人继续开拔。春归出了轿上了马,赶到宴溪身旁。
宴溪偏过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
“宋为和三小姐…若是这波人御状告赢了,太傅倒了…宋为和三小姐该如何办?会不会被诛九族?”春归眼睛蓦然睁大,说道诛九族之时哆嗦了一下。
宴溪忍不住笑出了声:“怎就至于诛九族了?皇上从未诛九族过。若是这些人的御状告赢了,太傅果然与琼州知府勾结,最多斩他一人。若他手段再高些,撸了官就归田养老了。你不必担心,宋为战功赫赫,皇上不会冒那样的险牵连他。”
“哦。”春归回身望了望那些渐行渐远之人,叹了口气。都说荣华富贵如梦幻泡影,转头成空。不知宋为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眼看着距琼州越来越近,空气愈发的潮湿起来。春归觉着自己整个人浸在水中一般,时时刻刻挂着一头一脸的汗。她每日给自己涂膏药,终于是没有晒黑。然而这黏连的感觉,令人透不过气。
宴溪和部下都换上了轻便的骑装,轻便是轻便了,人却暴露在烈日之中,不出两日,就黑了一圈。他牙齿雪白,黑着脸一笑虽说不难看,但还是透着些滑稽。春归趁着歇息凑到他面前,小声对他说:“给你抹点好不好?”
宴溪瞪了春归一眼:“男子汉大丈夫,黑点就黑点,抹那劳什子做什么!”
“黑了不好看了呀!”春归看着宴溪,虽说黑了些看着更有男子汉气概,但自己似乎还是喜欢小白脸………
“你是不是嫌弃我?”宴溪眼一立,伸手捏住春归的脸,直捏的春归哎哎哎叫了两声才松手。
“你下手太狠!”春归揉着自己的脸控诉他。
“那你是不是嫌弃我?”
“自然不是。”
“最好不是。你若是嫌弃我,咱们就夜里见吧!求饶的是王八蛋!”
“.…….”这人总是没正形,好在二人说话声音小,但春归仍免不了脸红。一跺脚转身进了轿子。
严寒捧着舆图凑到宴溪面前:“再过两日就进琼州地界了,咱们接下来如何?”
“进了琼州先在这里扎营歇几日。”宴溪手指了指文昌:“派两个人往来路去探探,那些人告御状告的如何了?”
即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宴溪多少还想看看皇上对告御状的人如何处置,若是严查严办,那自己自然可以下十足的黑手,若还留有余地,那自己恐怕还要再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