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璇进了翠微宫,见正殿大门开着,便笑了。
芙瑶笑道:“例当如此,姑姑要是累了……”
云璇笑道:“我累了。”
芙瑶一笑,做个手势,宫娥们缓缓撤去,只有两个在前引路,从旁边回廊往后面去。
迎接长辈,皇室规矩,自当在正殿行礼,不过,这一套礼节下来一个时辰能完事就不错。云璇自然笑谢不敏。
芙瑶将姑姑与两位堂兄直送到寝殿,寝殿的执事带着一群宫娥上前参拜:“长公主殿下!”
云璇惊喜:“淑华!”上前一把扶起:“是淑华?”
那执事这才抬头,眼里已含泪:“长公主,没想到还能见到长公主。”
云璇喜道:“淑华,你还好吗?”紧紧拥抱。
淑华又悲又喜,也不敢放声,只一声声道:“长公主啊!”
芙瑶微笑道:“姑姑先洗漱更衣。淑华以前伺候过姑姑,又是这宫里老人,姑姑凡事吩咐她就是了。”
云璇只是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芙瑶静静侍立,淑华引云璇与慕容兄弟到侧室更衣洗漱。
云璇离开王宫已有二十多年,淑华是她侍女,照顾她十几年,忽然见到,云璇感慨万千:“淑华,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淑华含泪道:“当年长公主离开,淑华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长公主了。”
云璇静默一会儿:“那时……”无法开口。
那时,她被情势所逼,不得不离开皇宫。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
云璇微微苦笑:“好在,结局是好的,我很庆幸当初离开。”
宫娥们已跪着捧上水,淑华习惯地给云璇挽袖子摘首饰,却见云璇手上一丝装饰全无,连腕上也只一只白玉镯子,那倒是宫中旧物,再看云璇头上,也不过是支旧的碧玉钗,虽然知道云璇生活并不贫苦,可是,这是想当年金枝玉叶千娇百贵的长公主啊!
淑华一时悲从中来,哽咽一声:“公主,您这些年——真的好吗?”
云璇微笑:“淑华,这些年,你想过家吗?”
淑华静了静:“怎么不想。”
云璇淡淡地:“我在宫中,四五岁已经要立规矩,走路吃饭都有人提点着,一点错不得。父皇母后面前,更不能放肆。世人所说的荣华富贵,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什么意义?做平民当然辛苦,琴儿是我亲手带大。”云璇微笑:“那孩子顽劣,半夜醒来,就叫妈妈,稍应他慢些,必定大哭,又不肯叫别人抱,四五年的时间,每天半夜起来,抱着他,拍他。”
云璇微笑着摇摇头,笑问淑华:“好不好?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感觉,好极了,再好没有。”云璇拍拍淑华:“你当我没有首饰吗?手上带着东西,会划伤孩子,有几年不带,就习惯了。两只手,什么都没有,多轻松自在。”
淑华沉思,点点头:“公主说的是,我离家多年,都快忘了这些事。”谁没有童年,整天缠在妈妈身上,抓妈妈的头发,扯妈妈的衣服,滚成一团,睡在妈妈怀里,这些事,对皇子皇女来说,就是奢望了,幸与幸,很难说清。
云璇轻叹:“这两个孩子真好。”真好,毕生珍宝。
淑华沉默一会儿:“皇上请长公主来,可是为了芙瑶公主?”
云璇看了淑华一眼,自己接过手巾擦干,淑华等了一会儿,又问:“皇上是想……”
云璇穿上衣服,想了想,问:“可是芙瑶吩咐过你什么?”
淑华大惊:“长公主!”
云璇道:“她不想离开皇宫吧?”
淑华跪下:“奴婢多嘴了!长公主万万不要误会,是奴婢眼见着仿佛当年旧事重现,一时嘴快问了长公主,长公主要错怪了芙瑶公主,奴婢就百死莫赎了!”
云璇摆摆手:“快起来,淑华,我已是平民,咱们情同姐妹,你再这样,我就不必说了。”
淑华只得慢慢起身,垂下眼睛,不敢再开口。
云璇见她这样惊恐,就笑了:“淑华,小公主待你们还好?”
淑华道:“小公主待下人很宽厚,对兄弟也有容让,对父母又极尽孝道,倒有几分长公主当年的样子。”
云璇半晌,点点头:“太子不太争气?”
淑华叹道:“但凡能及公主万一,也不会有此嫌忌。”
云璇问:“你很关心芙瑶?”
淑华半晌道:“长公主走后,我们这些人,就留在翠微宫,打扫维护,直到芙瑶公主来。我不想再看到……我也不想……”
云璇点点头,半晌:“当年,我没能——让你们吃苦了。”
淑华道:“不不,只要长公主没事,就好了。”
云璇沉默一会儿:“芙瑶做得,比我当年好,也许,她有机会。”
淑华轻声:“当年,先帝是把你牺牲了。”
云璇静穆一会儿:“他也是……”沉默。
当年的太子,现今的皇帝姜绎,爱上一个为皇室不容的女子,当时的皇帝文帝对他的表现失望,如果一个王子,把爱人看得王位更重,想必也会把爱人看得比国家更重,这样的一个人,是不适合管理国家的。
别的王子还小,云璇在她父皇生病的一段时间里,代理了一些政务。她处理得非常出色。然后,姜绎妥协,迎娶了与他身份相匹配的女子为妻。但姜绎所爱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一个会为爱守候的女子,她转身离开,姜绎迁怒于云璇,几乎势同水火,文帝为保全云璇性命,只得将云璇远嫁给慕容氏。
当年离家出走的那个女人,就是纳兰素。芙瑶,就是纳兰素的女儿。
现在,历史重演。
芙瑶是深受父皇宠爱的皇女,虽为后宫众人侧目,倒也可相安无事,可是,当芙瑶在国家政务上表现出真知卓见时,一切就不同了。
云璇轻叹:“淑华,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同皇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