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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姨娘挑了挑眉道:“到底是国丈了,果然有威风哩!可将我胆也吓得破了呢。”说了还冷笑几声。谢逢春待要恼怒,碍着玉娘,只得忍下气来,又道:“我知道你委屈。从今而后,你的一应分例都比照着她来,再拨个正院你住,你不过少个诰命,你看如何?”
    孟姨娘哈了声,脸上带笑地将身子凑近谢逢春。谢逢春只以为孟姨娘答应了,脸上正要笑,忽然叫孟姨娘一口啐在脸上,就看孟姨娘将个眉毛都立了起来,横眉立目地道:“放屁,哪个看中这些!你若是记得我的恩情,要我喜欢,也容易得很!把放妾书来!”
    孟姨娘本是当年大将军严勖幼女佩琼,因严勖得罪,阖家女眷没入教坊,她叫个老鸨买了去,沦落风尘,佩琼也曾投过缳,无如叫人救了下来。
    这人罢,若是死过一回没死成,大多不敢再死,何况当年的佩琼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正是少年贪生之际,也就认了命,做起了迎来送往的营生。后头就遇着谢逢春将她赎了身,将她置为外室,没两年就得着一个女儿,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哪知女儿玉娘忽然落入了山涧,不待佩琼回过神来,自家姐姐的女儿阿嫮又到了阳古城,要借玉娘的身份进宫好复仇,也好洗雪严沈两家沉冤。
    佩琼才失了女儿,正是心神大乱的时候,又兼她到底是严勖之女,哪有不想替父亲雪冤的,自然一口答应,又与阿嫮细细商议了种种细节,至于阿嫮若是叫人揭破身份,谢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全不在佩琼与阿嫮姨甥俩眼中。
    如今阿嫮做得太后,日后早晚要为严沈两家昭雪,到时她若还是谢逢春的小妾,可怎么说得响嘴,是以逼着谢逢春写放妾文书来。
    谢逢春哪里知道这些计较,只以为是孟姨娘吃醋,又以为若是放了孟姨娘出去,日后太后问起来,可不好交代,是以又苦口婆心地劝佩琼道:“胭红,你这是何苦。你若是心还不平,我让他们喊你姨母,这姨母也有母字哩,你可安心了?” 佩琼听说,冷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好笑!谁稀罕你那几个儿子喊娘了!你只管去请太后的旨意,若是太后不肯答应,我也就死心了!”说了,又指了谢逢春当年指派给她的两个婆子来将谢逢春撵出去。
    谢逢春哪里想得到一贯柔媚待人,说话也不肯高声的孟姨娘竟是个反面无情的,全不念三十来年的夫妻情义,又以为佩琼是盘算着离了他们家好自家与玉娘联络去,不禁坐立难安,又将两个儿子叫了来,将佩琼的话与他们说了,要讨个主意。
    谢怀德与谢显荣对瞧了眼,在谢显荣心上,恨不能叫“一病没了”,便玉娘是孟氏亲女,她还能为着孟氏问罪谢家吗?便玉娘不将母家放在心上,新帝呢,总不好才登基就把自家外家拿来问罪罢。
    还不待他开口,就听着谢怀德道:“孟氏虽有些轻狂,却不是没成算的人。她闹到这样,必有原因,依着儿子的意思,不若叫梁氏去问一问。”顿了顿又道,“到底孟氏有些儿来历,她若是病没了,家里只怕是要有时疫了。”说着,抬头对了谢逢春一笑。
    谢显荣叫谢怀德这两句说得脸上通红,情知这是谢怀德说与他听的,待要反唇相讥几句,无如谢怀德都不把眼角来瞧他一眼,他如何接得上口,只能哼一声,道:“弟妹倒是同谁都能说得。”谢怀德仿佛听不出谢显荣语中讥讽一般,笑道:“父亲即答应了,我这就同梁氏说去。”言毕,扬长而去。
    若说梁氏初嫁时并不知道孟姨娘其人,可以她的聪明与马氏、冯氏的做派也一早有些儿底,这时听着谢怀德交代,脸上一丝惊诧也没有,倒还劝谢怀德道:“妾以为,很不必去劝孟姨娘,要我,我也不肯在这里。”谢怀德不意梁氏问也不问孟姨娘,就肯替他说话,自然诧异。
    梁氏就叹道:“您想想,这家的富贵可都是靠着太后的,太后生母又是哪个?这些年,母亲出去受多少人奉承?孟姨娘呢,吃着长斋哩,心上岂能不怨,这还罢了。若是当年不曾将太后记到母亲名下,母亲照旧是嫡母,依然好做她的承恩公夫人,而孟姨娘,身为太后生母。得个三品诰命还是使得的。如今呢?便是父亲肯给她体面,也不过是在我们家里罢了,既如此,倒不如离了家里,倒还洒脱些。”
    谢怀德虽是聪明有决断的人,到底是个男人,并不长于这些妇人心思,这时听着梁氏洋洋洒洒一段话,倒也有些儿怔神,细想了果然有理,又问梁氏道:“若是叫她出去了?她如何立足呢?”梁氏笑道:“妾去问问就是了,若是使得,再来说与老爷知道。”谢怀德自然答应。
    梁氏次日就往佩琼处走了回,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又与谢怀德叹道:“不意她倒是个有主意的,已想好了退路,叫我们替她寻个庵堂,让她寄住。”这孟姨娘果然有主意,若是她自家去寻个庵堂,自家公公与世子必定不肯放心,定然多加阻扰;若是叫承恩公府替她择了,便是看在太后面儿上,家中也不能委屈她。孟姨娘有这等决断,怨不得婆母这些年来在她手上总得不着好去;也怨不得太后有那样的心胸手段哩。
    谢怀德听梁氏说了,倒也感叹了回,亲自来与谢逢春说了。依着谢逢春的心思,倒还不想放了孟姨娘,只怕叫宫中的太后知道,以为家里容不下孟氏。
    不想马氏的陪房洪妈妈听说,告诉了马氏知道。马氏自是十分情愿,因看谢逢春不肯答应,就来撕扯谢逢春,又道是:“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你恨不得我将这承恩公夫人的位置让与她哩!我只告诉你,你做梦!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你们如意!”
    谢逢春叫马氏纠缠得无可奈何,佩琼那边又去意坚决,谢逢春只得写了放妾文书。又由谢怀德亲往城外择了一所庵堂,虽不是香火旺盛,却胜在清净,且谢怀德又自家出了银子买了百亩良田来与庵堂以做佩琼寄住之资。
    ☆、第370章 封晨
    佩琼执意要出府,马氏是个巴不得,可要她去与玉娘回说,却又不敢,都是玉娘积威深重,马氏与冯氏平常说话都时刻带着小心,唯恐哪一句就惹得这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当时就能将她晾在那里,全不顾母女情分。可佩琼离开了承恩公府总要告诉玉娘知道,还是梁氏有些儿胆气,知道玉娘并不是不肯听人分辨的,便与马氏冯氏道:“孟姨娘的去处是老爷安排的,就由我回给太后知道罢。”
    马氏自是满口称好,冯氏虽也想说个好字,无如她是承恩公世子夫人,论情论理,这事她都推不开,若是这回缩了头,只怕太后那头更不喜欢,只得咬牙笑道:“此乃家事,哪有叫弟妹一个去的道理,叫外人知道了,不说弟妹孝悌,还以为我凉薄呢。”
    梁氏含笑将冯氏看了眼:“孟姨娘从前在家的事,我一概儿不清楚,正不知怎么回太后娘娘呢,嫂子要一块儿去,自再好没有。”冯氏强笑着答应一声。
    一时两人商议,就由冯氏递贴求见,到得次日,就有宫使来宣。
    宫车辚辚将两人载入未央宫,依旧朝着椒房殿去,因大殷朝的太后,历来都住长乐宫,是以妯娌两个不由对视一眼,满心诧异。
    自乾元帝山陵崩后,玉娘也想迁出椒房殿移居长乐宫。景晟与景琰两个苦苦相劝,景晟道是:“自皇祖父延平朝至今,长乐宫就无人居住,虽有宫人内侍看守打扫,可到底比不得未央宫。椒房殿又不是住不得人,母后何故自苦?且您住在这里,儿子晨昏定省也方便些。”
    景琰也劝道:“娘,皇弟弟日日要上朝,回来还要批阅奏折,听太傅太师们讲课,辛苦着哩,何苦叫他两头忙呢?且皇弟还不曾立后,也用不着椒房殿呢。”
    一旁的金盛与如意也帮着一块儿劝,一个道是:“越国公主说得甚是,若是圣上累着了,娘娘也是要心疼的。”另一个又说,“娘娘,您看这两个月圣上就瘦了许多哩,脸上可就剩眼睛了。”
    玉娘听说,转脸将景晟看了眼,果然看着景晟原本圆润的两颊都瘦了下来,倒显出秀气的下颌来,玉娘心上叹息一声,自悔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竟将景晟也忽略了,说不得把些温柔话语来打动他,哄得景晟双眼含泪,又与景琰道:“好孩子,你记挂着我和你弟弟,是个懂事的,你爹爹知道了,也必定喜欢的。”这话说了,景晟与景琰俱都垂泪,玉娘也把罗帕掩面,待要哭几声,只是心上虽有酸涩,可两眼干得厉害,竟是流不出泪来。
    又说冯氏与梁氏两个进得椒房殿来,先偷眼将四周一看,因着椒房殿的大殿即深且阔,从前铺陈锦绣辉煌时,只觉富丽堂皇,天家气象,如今各种艳色陈设一概都撤了,就显出肃穆来。冯氏原就畏惧玉娘,再看得椒房殿这样寂静,双腿都有些发软,战战兢兢地在殿中站了,片刻之后,就看着两排宫人鱼贯而出,分立在凤座左右,又有两个宫人扶了个玉娘款款行了出来。
    玉娘青衣素裙,乌发挽了个素髻,珠簪玉钗,鬓边一朵手掌心大小的白绢花,愈显脸容苍白削瘦,双眼深幽,一眼看过来时,直叫人心寒胆颤,不待内侍唱名,冯氏已跪倒在地。梁氏看着冯氏跪倒,只得跟了跪在阶前。
    玉娘将两人扫过眼,漫不经心地道:”起罢。”又将手一抬,金盛已将冯氏昨日递上的帖子送到了玉娘手上,玉娘接了,方与冯氏道:“好端端地,孟氏作甚要与父亲分离?”冯氏听玉娘这句,仿佛是不喜欢的模样,心上暗暗叫苦,不由埋怨起梁氏自作主张来,是以趋行两步,道是:“回太后娘娘的话,孟氏起意离家,梁氏前去劝过,无如孟氏其意甚坚,定要往庵堂去,梁氏竟是劝不得。承恩公无可奈何,只得放了孟氏离去。”
    玉娘虽未与佩琼交谈,可也知道她心思,无非是自家即做了太后,严沈两个复起有日,她自然不肯再在谢家盘桓,瞧那些人脸色过活。是以听着冯氏这几句,倒是冷笑声,:“这话我听着倒是孟氏与梁氏的错,世子夫人好刚口。”
    却是冯氏所言虽是句句实情,无如经她删繁就简,又将重要之处模糊一二,听着就是另有内情一般,且她不曾加油添醋,梁氏辩也无从辩起。
    冯氏这一手倒也好说个聪明,无如这一招是玉娘从前把来对付李庶人的,李庶人无从辩起,若是发怒,就更显出她无理来,回回都叫李庶人有苦说不得。是以冯氏这点子手段哪里在玉娘眼中,是以就道:“你是世子夫人,国公爷的妾室要离家,合该由你问个明白,你自家一字不问,倒好说人多问。”说着就将手上的折子掷了下来
    冯氏不料玉娘陡然反面,吓得往地上一匍,急辩道:“妾不敢。妾原要去劝说一二的,无如那孟氏自进了京就不肯见人,妾也无可奈何,梁氏也在此处,娘娘问她便是。”
    说来玉娘这十数年来总在乾元帝身边妆个柔糯样儿,本性上却是个将军脾气,不然也不能忍下这许多年来。如今乾元帝已驾崩,她再不用做戏与人看,当时就将眉一挑:“世子从来就不喜孟氏,你们夫唱妇随,你不肯前去原也难怪你。”说了又转脸与梁氏道:“你来说与我听。”
    来前梁氏尚能说个镇定自若,可这回看着玉娘模样,竟是一点子骨肉情分也无有的模样,后心不由隐隐渗出冷汗来,定了定神,将佩琼与她说的甚,她又是如何劝的佩琼,一一与玉娘回了,言毕偷眼瞧了眼玉娘脸色,看玉娘脸上颜色渐缓,心上一块石头坠了地,又将谢怀德给佩琼寄住的庵堂添了庵田的事也说了,揣摩着玉娘的心思笑道:“实在是孟氏在我们家这些年,总有功劳,把这些来酬谢,已是太浅薄了。”
    谢怀德给佩琼所住庵堂买田的事儿不曾与谢逢春并谢显荣提过,是以冯氏一丝儿也不知道,这时听着梁氏提起,心上不由恼恨,只碍在身在椒房殿,只得忍气吞声,又竖了耳朵听玉娘说话,就听新太后慢慢地道:“她即意决,由得她去罢。”
    冯氏听着这句,一颗心才落地,又听玉娘道:“告诉承恩公,若是还念夫妻一场的恩情,就别去打扰她!”言毕已站起身来,两旁的宫人忙上来搀扶。
    金盛虽不知玉娘为何对着自家人这般疾言厉色,只他一身荣辱都在玉娘身上,自然要顺从玉娘心思,是以脸上一丝不露,只过来笑道:“两位夫人请罢。”冯氏方敢站起身来,因她跪得久了,双膝就有些发软,梁氏看着这样,亲自过来搀扶,冯氏将一只手按在梁氏胳膊上,微微一笑道是:“弟妹瞒得我好紧。”
    梁氏眉头也不动一动,只笑道:“我以为世子知道呢。”冯氏忽然抬头将梁氏瞧一眼,却是自谢显荣与冯氏渐渐离心之后,夫妇两个少有说话,当真好说个相敬如冰,是以听着梁氏这话,不免以为是谢怀德告诉了谢显荣知道,谢显荣却是没说与她听,一时即羞且恨,紧闭双唇与梁氏并肩走了出去,自此更将谢显荣怨上一层。
    又说如今玉娘头上全无管束,召见陈奉再不用寻些借口,玉娘知道佩琼离了承恩公府便将陈奉召了来,将佩琼的去处去陈奉说了,使陈奉遣人去关照一二,陈奉自然唯唯。玉娘因又问陈奉:“可查到下落了?”
    陈奉自是知道眼前的太后问的是哪个,低了头道:“回娘娘的话,山涧里倒是捞着了几具尸骸,一具是壮年男子,一具是孩童的,另有两具都是老妇人,并无年轻女子。”却是陈奉遣了去寻真玉娘那两人,跳下了山涧细细摸了回,将山涧下的尸骨都摸了上来。
    玉娘听说,将眉头一皱,素指在几上敲了敲:“这么说,她还活着?”陈奉道:“多半儿还在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哩,听说这位谢姑娘肖似佩琼,也是副好相貌。这样的容貌落在外头,清白也未必保得住呢。
    玉娘怔了怔,就明白了陈奉未竟之意,想了想道:“你去见我姨母时,把实话与她说了罢。”陈奉听说,先是一怔,转而应诺,看着玉娘再无旁事,也就退了出去。这些年他也知道了玉娘脾性,最是说一不二,惹了她恼怒,再不肯容情的,是以也不叫人,从北司马门出了未央宫,先到自家宅子,将身上内侍少监的官服脱了,换了寻常富家翁的衣衫来,又命备轿,抬了他就往城外的庵堂来寻佩琼。
    说来,佩琼还在严大将军府时见过陈奉,佩琼是大将军严勖的幼女,虽不是嫡出,因她姨娘生她时难产而亡,是以一落地就抱到了将军夫人连氏身边,与连氏所出的长女佩珏一同抚养,佩珏与佩琼两个虽不是同母,因着都有些肖父,是以面目倒有五六分相像。且因严勖容貌生得昳丽,尝有“貌若好女”之赞,是以这对姊妹当真好说一对儿姊妹花。
    而陈奉那时,且不叫陈奉,却唤做封晨,家内原有些儿田地房产,父母只得他一个儿子自然爱若珍宝。哪知封晨七岁时,父母上山进香,惊了马,马车摔下山崖,因有父母拿身子垫着,封晨侥幸未死,却也昏迷数日,待醒来之后,家产俱已被族人夺去。
    封晨一个孤儿,又能作甚,就从个父母捧在掌心疼爱的小少爷沦落到与小厮仿佛。只封晨本性伶俐,又是叫父母宠爱惯的,哪里肯忍这口气,一日与族人家的几个孩子厮打起来,竟叫打破了头,扔在了街上,恰好遇着严勖经过,将他捡了回去,做了随身的书童,是以封晨与佩琼彼此认识。
    后来严勖得罪,严家叫延平帝抄了家,封晨因不是卖了身的奴仆,算不得严家的人,不过是个雇工,是以关了半年放了出来。封晨是严勖书童,是以与严勖旧部都有联络,待他寻见了严勖旧部,才知严勖早已叫延平帝赐死,夫人连氏悬梁。
    严勖与封晨有救命之恩,而封晨因幼年时那次坠崖伤了根本,瞧着身子甚好,却是个不能人道的,索性净身进宫做了个小内侍,寻机好为严家雪冤,当日舍身救乾元帝,也是为着要得乾元帝信任。
    如今再与严勖之女佩琼相见,彼此不免恍如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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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1章 旧故
    因着佩琼是承恩公府二公子亲送了来的,放下白花花四百两银子不说,又填补了庵堂里一百亩良田,是以主持待着佩琼十分客气,早课午课晚课从不勉强,更不叫佩琼打扫挑水,还安慰佩琼道:“你只管在这里放心住着,有庵堂一日就不能叫你受委屈。”又与庵堂中那些尼姑道:“她是贵人,不过是礼佛虔诚,故而到此。你们不可怠慢。”
    只佩琼如今巴望着自家女儿能有消息,是以把头上的簪环,身上的锦绣都去了,同庵堂的尼姑们一般装束,每日三回跟随尼姑们做功课,从不脱空儿,倒叫那些尼姑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封晨来时,佩琼才做完午课,正要回自家的小屋,劈面遇着个男人,约有五十余岁,身高体胖,白生生一张富家翁的脸,未语先含笑,竟是十分眼熟,不由多瞧了眼,就叫她认了出来,竟是自家父亲从前的书童。
    佩琼不意还能见着封晨,想着自家经历,不免有些儿羞愧,待要走避,却叫封晨拦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还道是:“封晨见过二姑娘。”佩琼自觉无颜再见故人,将身子侧一侧道:“施主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落难人,并不是施主口中的甚二姑娘。”
    封晨进来前,先见过了主持,假托是佩琼远方堂哥,听说她在这里带发修行,是以过来探望,且舍了一百两银子的香火钱,直叫主持喜欢得眉花眼笑,暗将佩琼看做了财神菩萨,打定了主意,日后必要好好供奉,是以在封晨问佩琼来后情形时,细细都与封晨说了。
    封晨听着佩琼修行甚虔,知道她求的是甚,心上格外有愧,再看佩琼身着缁衣,头上虽未剃发,也只绾了纂儿,把一支光头的银簪来簪着,眉梢眼角略带愁容,想及她这些年的辛苦,也是一声叹息,怎么敢将真玉娘下落不明的事告诉她,手上动了动,劝道:“师太莫急着走避,老儿并无坏心哩,只想劝师太一句,风物长宜放眼量,师太如今守着菩萨,还怕见不着真佛吗?总有一日云消雾散的。”
    佩琼听说,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将封晨看一眼,把头点了点,回转了身往自家小屋行去,坐在铺了薄被的榻上,却是将手上十八子的念珠攥得死紧,心上隐约多了几分盼望。
    又说封晨回在家中,将衣裳换回,又是未央宫中掖庭令的模样,缓步往未央宫行去,还未到司马门前,就听得身后一声唤:“陈老爷。”陈奉脚下一顿,转回身去,就看身后跟了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不高不矮的个儿,面貌寻常,衣裳寻常,是扔在人群中便寻不出的模样,却是从前那笔墨铺子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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