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不言不语,但仿佛应付这场面极是得心应手了,连面部表情都处理的恰到好处,低垂的眼睫是内疚,紧抿的嘴唇是委屈,路过的家仆们纷纷在心里叹气:唉,可怜的小少爷,又挨骂了。
沈德揩来回踱步,气道:“你知不知道蔡公身边的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你知不知道跟着蔡公做事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打听到蔡公的行程?”他气不过,狠狠一拍桌案:“你别总是这副闷葫芦样子,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我沈德揩怎么会有你这么娘们儿唧唧的儿子!”
沈溪吐出一口气,刚要说话,大娘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补羹,笑盈盈道:“老爷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生气?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他!”沈德楷道:“他要是有征儿一半的上进,我能气成这样?”
“老爷,话不能这么说。”大娘道:“这人嘛虽然分个三六九等,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呀,沈溪他也有自己的好,你看他自己经营些小生意,吃穿不愁,总比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强。”
“他那些小生意你提了我就生气!”沈德楷将一碗汤一饮而尽,碗顿在桌子上:“你自己说,卖的都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话本书籍而已。”沈溪乖乖答道。
“肤浅!”沈德楷说:“放着官不做,非要去跟那些市井之人混在一起!”
“老爷消消气消消气。”大娘道:“您想想,征儿正在为国效力,在王上面前露脸,风光着呐!咱们家有征儿这个顶梁柱就够啦。”
说到此,沈德楷气消了些,蹙眉道:“都是我的儿子,差距怎的如此之大。”
沈溪的眸光闪了闪,回首,看见亲生母亲正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没了热气的粥,面色苍白,随后一咬牙低头走了。
沈溪原想去宽慰她两句,那厢阿蛮来说受潮生虫,不得已只能先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偷摸摸开坑。
第一次写原耽,还有点小紧张。
☆、第二章
为了收拾整理饮冰居里的那些书,沈溪和一群人折腾了两个晚上没合眼,随后干脆敞开了在躺椅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过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沈溪觉得头皮被勒的疼,干脆将那玉冠丢了,换了一根素白的发带将头发束了出门。
当今这个多国并立的盛世,观念开放,文化得以蓬勃发展,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就是街头巷尾会流传甚至会有人撰写一些评文轶事。
人们最喜欢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就是八卦,八卦的核心无非是一些人上人,例如十大美女,十大才子,十大富豪之类云云。而人们尤其喜欢看那些人上人怼人上人,比如姑娘们为了争第一美女的头衔勾心斗角,而富豪们为了赚更多的钱相互博弈。
沈溪早年曾经被编入一个叫“宛霜城最能让人产生非分之想的男人榜”,位列前三甲,那段时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毛骨悚然,一怕那另外两甲凭空跳出来跟他决斗,二怕真的有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再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沈家的小公子其实是个空有其表的大绣花枕头,承载不了众人的幻想,他就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就是沈征或赵扬这一类功成名就亦或是家世显赫又高调之人粉墨登场。
他的大哥沈征是姜国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作为沈德楷的嫡长子,他的的确确值得天之骄子这个称号,沈德楷早年筚路蓝缕,在各行各业里摸爬滚打,即便后来有了殷实的家底,却也时常被当官从文的瞧不起,有了这个儿子,可谓一雪前耻,长脸的不行,成日挂在嘴上夸,也恨不得再给沈征铺一条通天之路,让其爬的更高一些。
沈溪其实心里明白,这次约见蔡公相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辅佐沈征罢了。
没走几步沈溪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人对自己翻白眼。
这兆头可不大好,沈溪低首而走,避开热闹人群,忽闻得街角一阵吵闹,行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沈溪也心生好奇,驻足瞭望。
人群中央是个卖果蔬的老头,带着个瘦猴似的小儿子,二人抱着竹筐瑟瑟发抖,面前一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好不威风。
这人沈溪认识,名叫商子罗,沈溪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总跟赵扬那群豪门子弟混迹在一起,喜好生事,但碍于家中势力无人敢干预。
“这又是怎么了?”沈溪问道。
他前头一人道:“那商子罗白吃了老头的梨不给钱,还偏说他的梨是苦的,要讹钱呢!”说完他回头瞄见是沈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沈溪:“......”
“看看看,看什么看!”商子罗将那老头的竹筐踹了个底朝天,黄瓜苹果四下滚落,被踩得稀烂,扭头撒泼道:“没看过本少爷□□贱民吗!敢多一句嘴!我让我爹把你们都扔大牢里去!”
众人一哄而散,沈溪眸色一暗,慢慢的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沈溪一旦陷入思索就会转戒指玩儿,他盯着那呜呜悲鸣的一老一少和无法无天的世家流氓,轻叹一声,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骤然间听得一阵尖锐的马儿嘶鸣,而后是商子罗不似人声的惨叫,众人齐齐回首,见一批黑亮的骏马高扬前蹄,铁蹄之所以没有落下把商子罗的脑袋瓜子踩瘪,是因为马上的年轻将军用强有力的手臂勒住缰绳。
这一切来得太快,商子罗抱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嚎叫,那年轻将军将马头扭转,提鞭指着地上臭虫似的二世祖道:“再让我看见你欺凌霸弱,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他策马归队,竟是一军之首,往皇城方向去了,街两旁响起了浪潮般的欢呼和鼓掌,人们狂热的呼喊:“远征将军!远征将军!”
沈溪自阴影里走出来,目送器宇轩昂的兄长离去,再看那商子罗抖着两条腿被家丁扶着逃跑了,街上的行人看完了热闹也各自离去,只留下那孤苦伶仃的老农和孩子呆坐原地,茫然失措。
“儿啊,我们命苦啊。”那老农垂泪道:“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他声音低哑细弱,在这喧嚣的街头像是一块小石头扔进了海里,毫无波澜,忽的一人温和道:“二位,不知黄瓜还卖不卖。”
老农一阵诧异道:“我们哪儿还有......”随即他便看见小儿子背上还背着一小筐黄瓜,免于遭难,因为个头小不能售卖才让儿子背着饿时啃啃,眼下被人问津,老农难以启齿道:“这恐怕.......”
“我最近上火,就想吃黄瓜。”沈溪笑吟吟道:“二十两,卖不卖?”
“二二二——”老农瞠目结舌。
沈溪说到做到,果断掏出荷包将银两摆在老农粗粝的手掌心里,对那小儿道:“还不将货物卸下于我。”
“哎!”那孩子忙不迭的点头,将背上的小箩筐取下,双手捧给沈溪,讷讷道:“这黄瓜,有点涩嘴的。”
沈溪拣了一根“喀嚓”咬了,含糊道:“我就爱吃.......唔——涩嘴的。”他嘴角抽动,那小孩儿的摸出水囊捧给他,满目关切。
他表情是兜不住了,老农感动的跪地不起,磕头道:“恩公啊!”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将老农扶起道:“算了,举手之劳,谁还没个难处呢。只一点,出去别与人说起我。”
那老农是外地人,不知沈征将军自然也不知他是将军胞弟,连连点头:“行好事不留名,恩公真是个活菩萨。”
沈溪失笑,正要走,那老农却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恩公,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那老农将儿子推到身前,拭泪道:“我家中贫苦,孩儿又多,实在养不活这孩子,他还算是个伶俐的,恩公若是不嫌弃,就收了他当个使唤粗活的。”
沈溪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就是卖身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