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瞧了一眼那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灵动,无奈道:“卖了身便低人一等,这孩子若有前途岂不是耽搁了。”
“唉,只当这孩子没有那个命啊。”老农叹息一声:“那恩公我们先走了。”
那一老一少相扶着蹒跚而去,半途那老人足下一崴栽倒,竟然一动不动了。
沈溪面色微变,追上前去,拨开那嚎啕大哭的孩子检查,在那老人的足底发现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穿过了麻草鞋扎进足底,血已经凝成痂,显然插进去很久了。
——这是战马钉马掌的铁钉。
☆、第三章
当晚沈溪回到家中,便被老管家请到了祠堂,老管家面带同情之色,欲言又止的退了出去。
祠堂里安静,香炉里青烟袅袅,神龛之上供着一尊方脸矮墩的神像,那神像手执长剑,脚踩神龙,背倚浮云,腰悬长风,铜铃眼络腮胡,塑的是威风凛凛。
那是朝云神君,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
从前沈家供的一直是掌出入平安的韶光神君,自打沈征当了武官之后就改供了朝云武神,这一改颇灵,沈征在战场上武霸四方,一路升迁,得了个称号叫“远征将军”。
沈溪和那丑丑的神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便听父亲雷霆喝道:“跪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挪到前方,沈德楷与二房冯氏一并来了,沈溪看了一眼生母的脸色,自知不好,便从善如流的撩了衣摆跪下。
“知错了吗?”沈德楷道。
沈溪低眉顺目道:“孩儿知错了,一定改。”
沈德楷道:“错哪儿了?”
沈溪:“......”
他还真不知道错哪儿了。
沈德楷指着他对着冯氏道:“你看看,你看看他的样子!成日就知道敷衍我!”
冯氏一手搁在身前,另一手在袖中成拳,按捺着怒气道:“溪儿!敢做不敢承认又是什么道理!娘从小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溪哑然。
他的母亲冯氏是一个上过私塾的女公子,与沈德楷有同乡情谊,但后来家道中落,沈德楷为了凑一笔发家的资金不得已取了大娘王氏为正房,而冯氏只能委身做了二房。冯氏自小受的是男儿文化熏陶,只晓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并不懂得如何谄颜媚色,再加上生了沈溪这个闲人儿子,时日长久,在家中的存在感也就淡了。
母亲动了怒,沈溪不太好继续装死,老实道:“娘,我当真不知。”
冯氏别过脸去,胸口起伏,沈德楷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丢脸丢到蔡公面前不说,现在整个宛霜城都知道他与女子眉来眼去,轻佻风流,作风不检。”
沈溪:“?????”
真是天降一口大锅,从何说起啊?
冯氏被训得无言以对,只能含泪瞪着他,沈德楷道:“蔡公向来喜欢心无旁骛的年轻人,他当着蔡公的面与五六个姑娘调情,你说蔡公能喜欢他吗?”
沈溪:“?????”
沈德楷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指着他的脑门道:“你不要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蔡公与你素未谋面,总不至于在别人面前诋毁你,人家能有什么好处?”
沈溪心想,蔡公是没有好处,可赵扬有好处啊。
沈德楷又连珠炮似的骂了一通,忽然外面奔进来一人高喊道:“老爷,大少爷回来啦!”
一时间整个宅子里都此起彼伏着“大少爷安”,沈德楷面色稍霁,抬眼见一银甲魁梧的青年大步流星而入,宛如一阵风刮进祠堂。
顿时所有人的全神贯注的看向他,他单膝跪地,拱手拜礼,那挺括的架势与蔫头耷脑的沈溪截然不同:“爹,孩儿回来了。”
“征儿,我的好征儿。”沈德楷终于露出了笑意,将他扶起:“来。”
管家适时递上三炷香,沈征接过朝朝云神君拜了三拜,这才与沈德楷说起话来。
沈溪见没人注意他了,跪姿歪斜,后来干脆改抱膝坐在地上,仰着头听他大哥聊军功聊做官,聊得沈德楷春风满面乐不可支。
门外又传来女人高亢的呼声,大娘王氏由人搀扶着,挥着绢子走进来道:“征儿啊!听说你今天在街上为了救一个被欺凌的贫家女和那商家二世祖大打出手,可有伤着吗?”
沈溪:“?????”
他出手的话本都不敢这么胡写。
沈征用拳头抵着嘴咳了一声道:“都是人胡说的,娘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呀!”王氏泣涕涟涟:“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就怕你有个好歹.......”
“你这妇人,就知道哭。”沈德楷板着脸道:“把征儿的志气都哭没了。”
无论他们是哭是笑,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其乐融融的和谐,冯氏早就无知无觉的退下了,沈溪觉得这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但奈何他被沈德楷攥着个小辫子,还不能选择消失,他百般聊赖的东张西望,最后绕过他们紧贴的身形去观赏那座朝云神君像。
沈征在外威名赫赫,再加上人们喜欢添油加醋,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使他的形象更加神秘耀眼,常有人神乎其神的拍马屁道沈大公子也许是朝云神君的□□转世。
沈溪歪了歪头,饶有兴趣的想,这么一看大哥跟这虎头虎脑的朝云神君还真挺像的。
与沈溪恰恰相反,沈征的长相随了沈德楷,粗眉虎目,方脸浓须,因此十分得沈德楷的喜欢,约莫是越看越像自己,沈德楷常常夸沈征耐看,有阳刚气魄。这就可怜了沈溪,平白无故总是被骂娘们儿唧唧的。
这也不怪他,有人前来串门聊到一事无成的沈二公子,绞尽脑汁的想到一句夸赞:沈二公子的长相是数一数二的俊俏。女子被夸美貌可以是锦上添花,男子被夸美貌,那就真的是无处可夸了。
那漆黑的神像上折射出白光斑驳,上下游滑至头顶,竟像是有了眸光一般,沈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大哥道:“二弟怎么坐在地上?”
“我罚的,成日鬼混不务正业,把蔡公相给得罪了。”沈德楷哼道:“跪也没个跪相,着实烂泥扶不上墙。”
沈溪撇撇嘴不语,被沈征从地上拽起来,听沈征道:“爹莫要动怒,我能有今日功勋也非一朝一夕,二弟自小缺乏管教,自由散漫,如今树苗生根,要成才更得花点时间,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