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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映在门外听得急火攻心,万万想不到周徊会不要脸到这个地步,拿父母长辈来压人,纵使知道父亲不是迂腐不堪的人,她也被周徊此举恶心得够呛。
    晏映直接将门一推,正好打断晏道成的声音。众人寻声一看,就见一个打扮清秀淡雅的女子走进来,她脸上未施粉黛,头上只别了一根通透雪白的玉簪,脸上却有摄人的气魄,眼波一扫,无人应声,最后的视线堪堪落到周徊脸上,她冷笑一声。
    “你是当我们晏家都是蠢人傻子,一次次触犯底线欺负到头上来?若你真的疼惜阿姐,体谅她心意,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把你那不值一文的悔恨咽到肚子里,我还敬你是个斯文守礼的读书人,现在这样,不紧让人看低,还叫人恶心!”
    晏映直接走到晏晚跟前,将阿姐护在身后,晏晚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忽然就生出许多委屈来,心头却热乎乎的,她掐着自己手心,强迫自己不能在这里流露出一点软弱来。
    晏道成看到自己两个女儿都如此愤怒,一时间更加糊涂了,他进京为的是别的事,却在中途遇见巡礼,想着他一直看重这个女婿,女婿邀他去府上吃酒,也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了。没想到一到府上就被告知两人早已和离,巡礼为此都给他跪在地上解释了,说晚娘对他有诸多误解,和离不过是一时冲动。
    晏道成身为长辈,女婿如此恳切真诚,他自然是要把晏晚叫来说道说道的,可是不等他弄清两人到底所为何事而和离,晏晚看着巡礼就像看着仇人一样,劈头盖脸就骂了他一通,现在小女儿也来了,仍旧对周家人没有好脸色。
    他似乎纳过闷来了,脸色瞬间变得黑沉,扭头去看周徊,低声喝道:“巡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徊脸色一白,看了晏晚一眼,然后直接跪了下去,刚要张口,门那边又传来响动,黑靴踏入,谢九桢拥门又了进来。
    他跟晏映正好是一前一后。
    晏道成看到来人,目光一震,脸上的神色数度变幻,复杂难言。
    正当纠结时,与谢九桢的视线忽然碰上,那人凉凉一瞥,转而去看晏映,分明没有过多交流,他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晏道成背后忽然生出冷汗来!
    “岳父大人,请您听小婿一言,从前,是我对晚娘有所疏忽,我已经知错了,晚娘嫁给我,我对她一直是真心实意的,她不喜欢我纳妾,我就把绿茯发卖,今后再不会抬任何一个女子。她不喜欢侍奉母亲,今后母亲的一应事宜都不需她操持。她不喜欢管家,我再也不会拿那些事去烦扰她,还请岳父大人再给小婿一次机会!”
    说着,周徊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来时,额头上隐隐能看到血色。
    晏道成收回视线,被周徊的举动弄得无所适从,他还不知他的真面目,一直都将他当作值得信重的后生看待,眼见着他这么狠心,心里多有不忍,晏映是知道自己父亲什么心情的,倘若知道阿姐因为这个畜牲失去一个孩子,周徊保不准不能这么齐全地跪在这里。
    “巡礼,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纵使咱们两家姻亲不成,你也不必这么作践自己。”晏道成留了一层心思,已经不敢说让两人和好的话了。
    周徊听了心中一沉,然而接下来的声音,却让他呆立当场。
    “淇阳侯府的四娘死了,你知道吗?”谢九桢走到上座,随意坐下,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看了看晏映。
    晏映直愣愣走过去,满是探寻地看着谢九桢。
    他竟然在这里提到郭芙梅。
    周徊面如土色,不敢抬头。
    谢九桢继续道:“她因为意属于你,视晏氏晚娘为眼中钉,想要除之而后快,所以派人暗中行凶,惊了侯府马车。”
    晏道成已经皱紧眉头:“竟然有这样的事!”
    谢九桢嘴边似有浅浅笑意,眼眸却异常冰冷,说出的话更似雷霆万钧,在周徊头顶狠狠劈下去。
    “这件事,其实你事先知情吧。”
    周徊猛然抬头,因为恐惧和震惊下意识做出的表情,没有任何准备,和谢九桢目光交汇时,他感觉脖子上被勒了一根绳子,在缓缓收紧,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所遁形过!
    晏映和晏晚也震惊了,两人听懂谢九桢的话,都不免一怔。
    “周徊,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周徊脑中不停作响,谢九桢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戳到他太阳穴里,他自知软弱无能,可这一生里,能将他吓得口不能言的人,除了那人便是眼前这位。
    周徊并没有什么野心,他想要光宗耀祖,想要权势和地位,不用位极人臣,只要京城里无人可以因为他的家室出身就奚落他,仅仅只是这样。
    所以晏氏倒台时,他起了休妻的心思,得知妻妹被当朝太傅看重,他又想挽回,知道挽回无望,而自己又得淇阳侯嫡女赏识后,他便想干脆去做侯府的女婿。
    谁知郭芙梅会多此一举,去害晏晚惊马!当他得知郭芙梅被发现死在淇阳侯府门前,并且死相惨状时,他甚至吓得整夜未曾阖眼,就怕恶鬼找到他头上。
    周徊背后没有谁,唯一值得说道的,无非就是某日一次意外相遇,那人拍了拍周徊肩膀,笑意深长地看着他,说:“说起来咱们也沾亲带故,可惜你现在已经跟晏氏没关系了。其实谢九桢很宠爱你那个妻妹的,别看晏家倒台了就觉得这门亲事没用了,说不定顺着这层关系,你还能搭上当朝帝师这样的贵人,不亏,是不是?”
    那人眉梢恣意,笑得灿烂,可莫名就让人觉得胆寒,周徊回去细细想了他的话,却觉得十分有道理,才有后来日日登门去求晚娘原谅。
    也因此跟那人走得更近一些……
    周徊冷汗淋漓,恍然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许多事情的步调竟然都是被那人牵着走。
    而他更震惊的是,谢九桢从何处得来这样的怀疑?难道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谢九桢好像并不在意周徊的回答,他抬头去看晏道成,面无表情,声音也低沉:“周家人害得你女儿小产,今后也再难有孕,伤你女儿身在前,伤她心在后,这样,你也要说服两人和好吗?”
    晏道成呼吸一顿,转而怒目看着周徊,他可从来没有听说晏晚小产的事,此时突然被告知,简直气急攻心,他先是看了晏晚一眼。
    晏晚深呼一口气,点点头。
    下一刻,晏道成直接一脚踹翻了周徊,信谁的话都没有自己女儿的话分量重,晏晚冲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就像在他心上割肉,他捧在手心里养的女儿,嫁到周家来受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凭什么!
    “周徊!你这个畜牲!”晏道成目眦欲裂,过来补了第二脚,还想再去拳打脚踢的时候,鸣玉看到主子的眼色,过去把晏道成拉开。
    “放开我!放开我!看我今天不打死这个畜牲!”除了周老夫人没在,这屋里还有许多周家的怂人,从晏映出来时就不敢出声了,更别说现在还有谢九桢坐镇,鸣玉也就是敷衍地拉两把,晏道成的脚印都十足十地落在了周徊衣服上。
    “岳父大人舟车劳顿也累了,不如就到府上休息几日吧。”谢九桢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将愤怒的晏道成从失控边缘拽了回来。
    却不知为什么,这一句话就让晏道成瞬间找回了理智。
    他还记得自己进京所为何事。
    晏道成的脸黑得能磨墨,离京之前还能在他脸上看出一点愧疚来,如今已经毫无痕迹,更多的是畏慎,提防,还有冷漠失望,就如同在看一匹怎么也养不熟的狼。
    在周家大闹一场,戏总有唱完的时候,周徊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人都走了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他其实没有昏倒,脸上身上的疼让他异常清醒,可他却怔怔地毫无动静。
    周家大哥过来扶他,周徊好不容易从地上起来,赶紧抓住大哥的手:“大哥,你现在去……”
    从周府回到定陵侯府,晏映总觉得父亲有些奇怪。
    在马车上,晏晚已经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父亲,除了魏济……晏道成只恨自己没有多补几脚。
    “岳父大人可以放心,犯了错的人,总会遭报应的。”谢九桢轻轻说了一句,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晏道成心中一凛,此后马车上再没有声音,晏映看着这氛围着实不对。
    一回到侯府,晏映直接就问他:“爹,您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京了?事先没有告诉我们一声,反而还被周家人半路截去,娘还好吗?怎么没跟爹爹一起回来?”
    晏道成张了张口,先扭头跟晏晚道:“你刚小产,身子虚弱,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这是明显想要把人支走,晏晚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她没有反驳,看了晏映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谢九桢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脸上未见多余神情,晏道成便是看了他这副模样,心中忽然火起,连同在周家那里受的气,此时一并爆发。
    “映儿……”
    晏道成转身握着晏映的手,话刚起了个头,还不等说完,正好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是茶杯托碰上檀木桌面的声音,谢九桢紧接着道:“映儿有孕了。”
    晏道成一顿,神色从惊诧到惊喜,再到犹豫不决的纠结。
    那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真的吗?”晏道成听出了谢九桢口中的威胁语气,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晏映隐隐皱了皱眉,但脸上的犹疑很快退却,她反手握住父亲。
    “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您跟娘都不在洛都,我也才知道自己有孕不久,还没来得及去信!”
    晏道成目光渐渐柔和:“你身子如何?近来可要小心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跳脱了。”
    晏映点头,有些无奈:“爹,我知道!”
    “你先出去一下,爹有点事想跟亦清说。”
    “什么事,我也不能听吗?”晏映说着,已经放开了晏道成的胳膊。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回头再告诉你。”
    晏映不是痴缠的人,见父亲真不打算告诉她,就不再坚持,她回身看了一眼谢九桢:“那我先回栖月阁了?”
    谢九桢却冲她招手。
    晏映不明所以,迈步走过去:“怎么……”
    刚说到一半,谢九桢的手已经摸到她的领子,替她理了理衣襟——马车坐了太久,有些衣衫不整。
    他将她妥帖照顾得无微不至,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被他看在眼里,晏映任他整理好,弯着眼笑笑,然后回头跟晏道成摆手:“爹爹,你转过身去!”
    晏道成一怔:“嗯?”
    “别管了,转过身去,快点!”晏映多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晏道成不明所以地转身。
    晏映捧着谢九桢的头“啵”地亲了一口,然后逃也似的走出了前厅。
    那声响谁能听不出来?即便是背过身的晏道成也知道女儿刚才干了什么,可他竟然没有一点羞赧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郁色,他黑沉着脸转过身去,谢九桢也已换上那副看不透的神情。
    拿着茶杯又喝了一口,无人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晏道成忍不住,他向前一步。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晏道成连嘴上边的胡子都透露着怒火跟质疑,谢九桢放下手,缓缓地搭在膝头上,抬起眼眸望着他:“您想让我说什么?”
    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冷漠到让人心中发冷,彻底激怒了晏道成,他紧紧攥起拳头,眼中已有泪水:“流放路上,晏氏全族遭遇落石,死伤惨重!而尸体,无一例外地都是晏氏男儿!”
    谢九桢眯了眯眼:“你的意思,这些都是我做的?”
    “你敢说跟你毫无瓜葛!”晏道成大声将他打断,而后又弱了几分,“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无辜的人。”
    究竟有多无辜,晏道成自己也说不清,晏氏能得百年荣耀,说没有踩着清河郡王府的鲜血争得的,他也不会信,可是终究有太多人不知情,那些人或许跟他一样,知道了就不会妥协,知道了就不会允许自己再顶着晏氏的名声过活,不是所有人都困于污泥而肮脏不堪的。
    也有干净的人,不是吗?
    晏道成觉得眼前的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更害怕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后半辈子要落在这样的人手中过活,他岂能放心?
    “不动无辜的人,谁是无辜的人,你吗?”谢九桢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嘲讽意味刺痛了晏道成的双眼。
    “我,不是。”晏道成没法心安理得地说自己是。
    但他仍然不能介怀,接着道:“当初你父亲为护我,不惜自己受伤,临到死也不愿拖累我,郭、晏两族和魏王做局害你全族被诛,滔天的冤情到如今还未得雪,你现在手握重权,要申冤不难,你要是想自己亲手报仇,也有这样的能力,我不能阻止你去让那些人血债血偿,可是,亦清,你娶了我女儿!你娶了晏氏的女儿啊!若是被她知道,你要她如何自处?”
    “晏氏害你全族,你便杀了晏氏所有人,那映儿呢?你不怕她害怕你吗?”
    谢九桢神色毫无变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晏道成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帮你瞒着她,是吗?所以刚才故意让我知道她有孕了,你要挟我。”
    看到谢九桢一言不发,晏道成有些崩溃,他伸手捂住脸,再也没有方才的趾高气昂,整个人萎靡不少,声音里满是无奈跟沧桑,他哭道:“亦清,我知道是你杀了父亲,我知道是你!”
    “父亲位居中书令,他死后你就坐上这个位子了,没娶映儿之前你就开始一步步的复仇计划了,晏氏全族的事,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既然你从来都没改变过心意,为什么还要救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娶了我女儿?事到如今,难道要我感激你不杀之恩吗?”
    如果能回到从前,晏道成宁愿全族受苦,拼死也要捅出郭晏两族和魏王合谋做下的祸事,可他一人终归无法抵抗父亲,即便看到他那天将脚收了回来,依然关了他数日,直到萧家上了断头台。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纠结谁对谁错了,可人有天生立场,就如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谢九桢做到这么绝,晏道成已经看不到退路。
    难道真的要顺了他的意,瞒映儿一辈子,让她睡在这个阴晴不定的人的枕边,不知什么时候,仇恨的藤蔓疯长滋生,又不知会不会伤了他的映儿,要一直这么担惊受怕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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