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中勉强笑了笑,尽管饿了一天,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没注意到,叔叔和婶婶一直眉目示意着,叔叔示意婶婶,你说吧,婶婶不满,你的亲侄子还要我来说。
陈振中味同嚼蜡地吃着,婶婶忽然清了清嗓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连塞满嘴的宗洋也停下筷子看着妈妈,食物和眼神同时定格。
婶婶语重心长:“振中啊,以后可千万别再参加什么游行啦,你现在好好读书就是救国最好的办法了,咱们为什么老被欺负,还不是因为落后吗,国家指望着你们成为人才,不是去搞学生运动!哎,你不知道,王部长的女儿死了,死得那个惨啊,他太太都快疯了,有学生去她家说要追认为英雄,都被王太太赶了出去,追认英雄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怎么跟大哥大嫂交代啊?”
陈振中默默地吃饭,他知道,叔叔婶婶不是不理解他,他们也都是有知识有情操的人,只是,他在北京若出了事情,父母势必会怪罪叔叔婶婶。当听到那个惨死的女孩时,他气愤地筷子都在发抖,这还有天理吗,上海的资本家随便打死工人,学生抗议还要被军阀残杀!还有他的眉儿,一夕之间,莫名其妙地成了将军的姨太太。这他妈的是个什么样疯狂而混乱的世界啊!
陈振中感到叔叔婶婶还在看着自己,等待他的答复和承诺,他低沉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放心。”
这时,电话铃响了,适时地打破了饭桌上有点尴尬的气氛,佣人报告,说是罗小姐。婶婶优雅地走过去听电话。叔叔陈沆和罗娅的父亲关系不错,所以两家常来往。时间久了,罗娅和婶婶两人虽然年岁相差很多,由于都很时髦,喜爱交际,倒也常常聊得密不透风,发展为忘年交的好闺蜜。
然而,这次罗娅的主要目标不是陈振中的婶婶,而是陈振中。
她说:“今晚六国饭店有一场舞会,叫上你们的侄子一起去吧,就算是我给他压压惊。”
婶婶暗笑,这样也好,他们早就相中了罗娅,她家世好,人漂亮,人品也不错,和振中在一起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而且,如果他们可以结为伉俪,对丈夫陈沆的仕途也是极有帮助的。
挂了电话,婶婶和叔叔耳语几句,叔叔笑着问陈振中:“振中,有西装吗?”
陈振中没心情理会突如其来的问题,摇摇头。
叔叔说:“没关系,前一阵子给宗洋做了一件,你先穿着。”
宗洋把口里的饭咽下去,说:“啊,让表哥穿我的衣服啊,不太合身吧,他比我高,比我瘦一圈。”
叔叔高兴地说:“没关系,让家里裁缝稍微改一下就行了。振中,今晚六国饭店有个舞会,罗小姐特意请我们过去。”
“我就不去了,我不太舒服,头疼,舞会那么吵,你们去吧。”振中没精打采地说。
“那怎么行呢,罗小姐专程邀请你啊,说要给你压惊。”叔叔说。
振中想说,她怎么这么烦,什么罗小姐,什么卜小姐,我又不认识。他忽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哪个罗小姐,罗娅吗?”
“对啊,交通总长的大小姐罗娅,你认识她?”婶婶有点兴奋。
陈振中从来没有对叔叔婶婶提过自己和沈月眉的事情,生怕他们从中阻挠,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而沈月眉和罗娅是同班同学,又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陈振中对她也有所耳闻。叔叔婶婶一直认为,陈振中被捕时,他们请罗娅的母亲帮忙救他,凭的是和罗家这些年的交情,他们并不知道罗娅和他早就相识。而罗娅和振中婶婶虽一直有交往,却从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直到那天,他们为了振中被捕的事情找到她时,她才知道,原来振中就是父亲好友的侄子。
陈振中摇摇头,模棱两可:“不熟悉,听说过。”
宗洋在一边撇嘴做出不屑状。
“这次正好带你去见一下,振中,那可是个美人那!”婶婶八卦道。
“我困了,我一向早睡早起的,这都快十点了。”陈振中实在懒得去。
“人家跳舞都是这样的,罗小姐就经常跳到半夜里两点钟。”婶婶一说到跳舞就眉飞色舞,她转头对还在吃饭的丈夫说,“罗娅十六岁了,本来还不到进这些社交场合的年纪,我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带她去了,你没看见她舞跳地多么棒,她有多么开心呢,将来啊,一定是个社交名媛!”
“交际花”这个词以讹传讹,让人们误以为都是风尘女子,靠着男人供养,过着奢靡的生活。其实,真正的交际花可不是风尘女子甚至一般女子可以胜任的,她们一般都有雄厚的家庭背景,受过西式教育,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惊为天人,风华绝代,这样的人才配进入达官贵人的上流社会,并在其中如鱼得水。
罗娅就是这样的交际名媛,她漂亮,爱打扮,家世好,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良好的教养。罗娅生活奢华,又有才华,跳舞极好,性格活泼,不愿意像过去的妇女那样长期被关在家里,喜爱交际,往来的大部分都是贵族小姐和王公子弟。
此时,宗洋说道:“表哥,你就别推辞了,反正你在家也睡不着,一个人怀揣心事多难受,还不如去跳舞疏散一下呢。”宗洋酸溜溜的,其实是嫉妒,他看出来沈月眉和卢秋玲都喜欢振中,那天罗娅寻找振中时表现出的那种惶急,猜测也是喜欢他的。
陈振中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宗洋,宗洋自觉失言,讪讪地低头扒饭。叔叔婶婶都盯着宗洋,感觉蹊跷,陈振中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