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狄生看了一眼这黑黝黝的山洞,心存侥幸的问了贺终南一句:
“师姐,这就是你小时候一人待过的山洞啊?没想到你胆儿还挺大的。”
贺终南望了一眼山洞周围,有些疑虑的说道:
“这不是我待的那个山洞,这周围没有忘星草,我待的那个,门口有一大片呢。咦,真是奇怪,我逛过这山好多次,怎么还没发现这里居然有这么个山洞。”
她拿出火把向洞里探了探,发现这个洞比想象中更深。
洞外的雨一时半刻没有要住的意思,贺终南与风狄生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身上本就寒冷,再站在洞口,让这冷风一吹,不一会儿,两人都开始打起哆嗦来。
贺终南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对风狄生说道:“咱们这么一直站在洞口被冷风吹着,不是个办法,能不能找点挡风的东西来?”
风狄生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洞外的大雨,为难的说道:“师姐,这洞口附近什么都没有。外边雨这么大,也没法出去找东西啊。”
贺终南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她一边冷的直跺脚一边对风狄生喊道:
“不管了,这洞口风太大了,咱们这么下去,非被这冷风吹病了不可。”
贺终南试探的向洞深处望了一眼,那里面一眼看不见底,只有漆黑一片。她鼓起勇气对风狄生说道:
“师弟,咱们干脆往里面走吧。这洞不是笔直的,往里面走一段,就没风了,应该会暖和些。反正手上有火把,可以照路。”
风狄生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洞深处,有些迟疑的说道:
“可是,这洞里面什么状况也不清楚,会不会……有妖怪啊?”
贺终南敲了一下他的小头,厉言喝止道:
“你这小孩懂什么,此山乃我派祖师爷所选,早就步下机关仙障,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就算曾经有,自从开山建派一来,估计也都被吓跑了。”
她握了握风狄生的手,继续说道:“放心吧,有我呢。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风狄生见她自己的手也在瑟瑟发抖,心里明白她其实害怕的很,所以才要拖着自己壮胆。可眼下继续在洞口待着并非良策,干脆狠下心来,走去洞内,说不定别有洞天。
他打定主意,对贺终南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
贺终南拿起火把,带着风狄生,两人开始深一步浅一步的向前走去。
这山洞虽然蜿蜒曲折,可是地面却非常平坦,除了土地有些松软,容易沾上泥巴,一路走下来,却连碎石头都没碰上几块。贺终南本以为至少会碰上蝙蝠之类的飞禽,居然也全无踪迹。
她二人一路畅通的抵达了山洞的最深处。
前方只有一个像石室的宽大空间,再无去路。
“看来是到底了,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
贺终南轻言说道。
这洞内常年恒温,冬暖夏凉,如今二人衣衫虽湿,感觉却比在洞口时温暖数倍,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风狄生好奇的环顾了石室周围的墙壁,问道:“师姐,这里倒有些像人住过的痕迹,是不是咱派祖师爷当年清修的去处啊?”
贺终南心中也颇疑惑,这个洞作为山洞来说,也未免太干净了吧,不像个野洞。可是若说有人居住,这石室却空无一物,毫无人踪可循。
她大大咧咧的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谁拿这个洞当个消遣之处经常来呢,我也觉得这里干净的不像话。”
贺终南小心翼翼的护着火把,用火焰的温度烤着自己和风狄生的衣服,力图使二人暖和一点,不过,这火势却越来越小,估摸着继续下去没多久就会燃烧殆尽了。若是在此洞内,全无火光,年纪尚幼而且都有些怕黑的两人究竟会吓成什么样子,贺终南也不太敢细想下去。
她开始开动脑筋,努力回忆师父曾交给她的功法里,有没有什么让火永不熄灭的方法,想了一圈,真没有。
她又翻了翻包袱,看了看采买的物件,发现除了买了些栗子糕、胭脂糖之类的小零食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贺终南终于悲哀的发现,除了本派心法和如何使用风雷诀召唤雷符以外,其他的,师父还真的什么也没教给她。
她有些绝望的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跟着江湖术士苦学个什么活人变兔子之类的法术啊,兔子还有一身好毛呢,若此刻化身为兔子,不但身上自带皮毛暖和了,还能靠着块石头就能美美睡上一觉。
贺终南在内心拼命谴责着自己没有早学变兔子的深谋远虑的同时,望了身边的风狄生一眼。
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盯着这快要熄灭的火把,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贺终南突然有了个想法。
她望着风狄生说道:
“师弟,你入我派之后,师父可有将我派的入定心法传授与你?”
风狄生点了点头:
“师父收我为徒的第二天,便将本派的各式心法都与我念了一遍。只不过心法内容太多,我没有全记住。意思也不甚明白,师父只说让我自己慢慢揣摩参详。”
贺终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就好,总不至于违了门规。
她将手中那快要熄灭的火把放在了一旁的石头堆上,以堆为架,将它托住,洞中的火光开始急急的闪动了几下,随即又马上稳定了下来。
采买的栗子糕等糕点也被他俩分了吃了,暂时补充了体力。
贺终南选了一处舒适的位置,开始盘腿打坐,并对风狄生说道:“既然师父已经传你心法,我现在就带你诵念。若心神集中,我二人皆可入定。入定之后,神息皆止,气息全无,仿若无物,身体也全然不受这冷热所侵袭,待明早醒来,方才恢复神识。”
“我们现在衣衫全湿,不一会儿,火光全灭,洞中黑暗,你我都怕黑,按寻常法子肯定无法安睡,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挨到明早天明,我看咱俩除了入定断了神识,没有更好的法子熬过今晚了。”
风狄生点了点头,只是问道:
“可是师姐,我才刚入本派,此前也从未入过定,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贺终南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宽慰他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尽量将意识清零,全心全意跟着我的节奏,此处无外物干扰,我应该是可以带动你的。”
二人商议妥当,风狄生学着她的模样,二人皆盘腿而坐了起来,闭上双眼,静待心神宁定。
片刻之后,贺终南缓缓张嘴,说道:
“那就正式开始吧。我念一句,你跟一句。”
“浮云派第三代弟子,贺终南。恳念心法,求神思阻绝,以断清灵。”
“浮云派第三代弟子,风狄生。恳念心法,求神思阻绝,以断清灵。”
贺终南继续念道:
“诸行气皆无令意中有忿怒愁忧。忿怒愁忧,则气乱,气乱则逆。思一,则正气来至。正气来至,则气各顺理,如法为长生久寿。”
风狄生也跟着她念了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慢慢放缓,到最后仿佛听不到一丝感情。
直至念到最后一段:
“人之生也,寓形于宇宙间,视光景之迅迈,犹驹过隙耳。而举世营营役役,未至于死则未有休息之期。吾观古之达者,避名虚荣,土金芥玉,澹泊以自持,逍遥于无为,心中诚有恭也。”
二人的声音突然都低沉了下去。
突然,洞中唯一的火光也熄灭了,二人却全无察觉。
整个洞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人已彻底没了感应,就像两块木头,直直地杵在那里。
原来,他二人皆已入定成功。
过了片刻,洞内突然灵光一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自一道白光中闪出,笑嘻嘻的望着他俩,摸着胡须念叨:
“哼,看来林千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力劲,收的这两个徒弟都很是不错嘛。”
他笑呵呵的迎上前来,先是望了望贺终南,不住的点头:
“这个女娃娃心思澄净,仙资极佳,倒是一块好白玉。端的是修仙的好材料。不过,这心内太过无物,也不是好事,只怕还得红尘里历练一番,方才辨得了善恶恩仇,是非曲直。”
他又转头望向风狄生,不住的称赞:
“这位小公子生的可真是俊朗可人,样貌已算上上品,恩,林千上哪儿淘来了这么一个宝贝?”
老人家又往前凑了凑,仔细的端详了他半刻,摇了摇头,感叹道:
“只可惜了这身好皮囊,竟是个娘胎里就带了怨气而来的。这孩子的杀戮之气好重啊,若想化解,还得经历一番巨变啊。”
他重新望了一望他二人,掐指一算道:
“这二人的缘分倒是不浅,只不过,这命数相合,既不像是夫妻,也不像是仇人,却终究还是个半生纠葛、折腾不休的合兆。”
老人家望向他俩,说道:“也罢,好不容易赶上我回来一趟,你们二人又恰好念了心法,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撞见我,既是林千的徒弟,不送给人情给你们,总是不像话。”
他自手中幻出一条五□□丝线,向他二人丢去。
那线的两头紧紧缠住他二人,须臾片刻,便全然隐去,再无痕迹。
老人家拈须笑道:
“看你们两个娃娃生的般配,送一根花铃错给你们。此错可为结绊的二人挡上情劫一次,只要不断,二人情义便在。也算老夫为你们二位的姻缘加了把力,不过,天命在此,最终成与不成,还是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言毕,老人家哈哈大笑而去。
石洞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洞外突然有声音传来,脚步声缓缓而来,越来越近。
可二人全无知觉,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呆立于此。
来人举着火石入了石室,意外发现黑暗之中对面竟有两人端坐与此,全无声响,仿佛石像一般,不禁喝道: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此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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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诸行气皆无令意中有忿怒愁忧。忿怒愁忧,则气乱,气乱则逆。思一,则正气来至。正气来至,则气各顺理,如法为长生久寿。”源自《神仙绝谷食气经》
2、“人之生也,寓形于宇宙间,视光景之迅迈,犹驹过隙耳。而举世营营役役,未至于死则未有休息之期。吾观古之达者,避名虚荣,土金芥玉,澹泊以自持,逍遥于无为,心中诚有恭也。”引自元代《零陵三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