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城府极深到令人胆颤害怕。
李延玉后来也常会回想这一幕,如果,今天现在,此时此刻,他果真任由简槐对这二寨主随便就处置,一刀那么砍下去,那么,他可能绝没有再走出这桃花寨的机会了。他会死在对方的重重包围之中。简槐老谋深算,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二寨主性格,不会乖乖投降归顺,因此,设了那么一个局。
一,考验李延玉的胆识,勇气,以及诚意;
二,看他有没有作为一个君主宽大的仁心仁德。
这二寨主绝对不能砍,简槐精心布置一场,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
众人都跪下纷纷洒泪苦劝:“大当家!二当家纵然犯下大错,可这也是为咱们整个山寨和弟兄们前途命运着想,想咱们当初落草为寇,本就源于诸多身不由己,是为朝廷所逼迫,如今,大当家,您说要归顺就归顺,若非眼见真龙天子现身,能孤身冒险前来谈和,并受尽种种□□,九死一生……大当家,可谁知道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别说二当家有疑惑,就是属下们也都会有所提防怀疑。”
然后又去求李延玉:“陛下,此次您受尽羞辱,是草民等万般该死,但是,还请网开一面,原谅草民等也是情非得已,草民等给您磕头谢罪。”
李延玉深吁了一气。
边上,简槐还是不动声色,誓死要砍二当家的脑袋,那二寨主还在粗言鄙语破口大骂:“简槐,你这个卑鄙鸟人,是老子眼瞎,你要动手就快点,别这么鸡婆哆嗦、拖拖拉拉……”那简槐一直在犹豫着,似乎在等李延玉说话。李延玉心下冷笑,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摆手:“罢了,眼下诸位在朕心中,个个都是英雄豪杰/江湖好汉,深得朕尊敬佩服!”
又亲自弯身去解那二寨主绳索:“尤其这位壮士,个性憨直淳朴,如此不卑不亢,不肯屈服,这番视死如归精神,深得朕敬赏!”
便对简槐道:“你就看在朕的面子,朕既不愿追究,就此把事抹过,你又何必执意要杀他?”
那二寨主惊了,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
简槐更是表情震愣不已,半晌,向李延玉拱手跪拜:“想不到,陛下竟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这番海涵与大量,实在为臣所心服口服——从此以后,臣等一干人愿誓死追随陛下,尽诚竭节,衷心护主,报效朝廷——”又转身骂那二寨主:“怎么样?!陛下既饶你不死,他大人有大量,你到底是服还是不服气,还不快磕头谢恩!”
那二寨主似恍然醒悟,便也立即下跪叩拜,再不服也服了。“草民愿从此,誓死追随忠诚于陛下,从此以后,披肝沥血,再无任何异议。”
……
这伙人马算是彻底收为李延玉帐下,为他所用。
陈总兵甚至最后都拿这些人无法。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完结没有多少内容了,所以这两天更新慢,一直在想后续该如何处理。
其实从男主不疯批开始,我努力掰正他三观,就知道读者会越来越少,果然是。
第八十章
这次成功收服桃花寨众多匪寇, 算起,自是李延玉人生中又一重大转折点,时光贵阴贱璧, 不知不觉地,再往后推到他以后的若干戎马生涯, 想此经历也算比比皆是。
陈总兵最开始, 自以为算无遗策, 可以很好掌控利用李延玉,由此,当然而然, 他的黄粱美梦瞬间成空——国丈自然是当不成了。
那样身处危难险境以作要挟, 对方都没答应要娶他女儿, 更何况,这在以后的李延玉。
此后诸多光阴, 破釜沉舟,金戈铁马, 生死搏斗, 太多的故事三天说来都嫌漫长。
他先后在江南昝略定都, 高举复辟旗帜, 名正言顺, 以真龙天子的身份哗然亮相, 眼看军队也越来越庞大,聚集归顺的将士也越来越多, 也包括陈总兵见风使舵,李延玉和他各种斡旋等事不提。
这时算起,蔻珠也满三十岁了,儿子也满九岁——最后一次战役中, 李延玉满身伤痕血污,差点不慎被敌军一箭射中腹部又一次死里逃生,险些以毙命,他艰难支撑着,刀光剑影中,一片厮杀声中,和敌军们拼得个你死我活。
再接着,终于势如破竹,直捣黄龙,顺利攻占帝都城——昔日他从哪里倒下来的,如今,又从哪里站起来。
失去的,也统统将它们在这里全部找回来。
这一年的暮春,祥和的瑞气罩满整个帝京城上空,九重宫阙,只听华丽净鞭无数声响,层层文武百官两班齐战,李延玉着明黄绣袄龙衮服,一步步登上云梯,黄金殿上伞盖金舆重重,李延玉头戴帝王冠冕,才算是顺利登基。经受着百官纷纷下跪朝贺,天子高高驾坐紫宸殿,李延玉并把这一年号定为,顺启元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压压一大片人,近千人的嗓音,合成洪大的震天撼地庆贺朝拜。李延玉视线忽有些恍惚,他俯首看着跪得满地广场台阶的文武群臣,御道两旁,含烟随风的御柳,拂动万千旌旗——“锡城日暖花似锦,多少功夫始织成。”
他自然又想起了蔻珠。
他微微启动薄唇,滚动喉结,说声:“平身。”
广袖轻轻一抬,文武百官纷纷肃然站立而起。
蔻珠……
他想:这样,我算能求得到你谅解了吗?算对得起你吗?朕把天下都已经打给你了,多少次的死里逃生……额前冕下所垂的十二颗玉石串珠轻轻晃动着,他缓闭眼睫,睫毛上有隐约光泽。
***
蔻珠其实早就已经离开了桃花镇。
兵荒马乱的年月,她几经辗转,带着儿子东漂西走,居无定所。若说,这么些年岁里,时光历练了一个男人的成长,使其变得更加坚韧、豁达、刚强、沉稳、心胸广阔,那么对她呢……蔻珠一如往昔的朴实无华,柳叶秀眉下,一双清澈的凤眸透着美好与安静,岁月在她的脸上,有显过一丝微微的风霜印记,但却不损其任何美丽与风华,反透着一种经岁月沉淀下来的高贵和优雅。
这是没有任何阅历的少女脸上显示不出来的那种高贵从容和大气——
是的,她现在已满三十岁了,儿子也已经九岁。
她和儿子李汝直目前所定居的这个小县城又叫苍溪县,民风依旧很淳朴,经年战乱频繁,仿佛唯有这个地方不受战火影响,太太平平,安安静静。
苍溪县是以种茶树产茶叶为主,蔻珠也和往常一样,在小县城开了间小小医馆,一边给人看病研究医道,赚点小小生活费用,一边照顾孩子,教养儿子。
岁月碾平了她的那前夫李延玉,当然,同时也磨砺碾平了蔻珠。
蚌病而成珠。
思至今时今日,到底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那些陈年酿造的苦痛青春记忆往事,仿佛距离她已变得越来越遥远了。也许人这辈子,最最残忍冷酷的事莫过于感情淡漠,学会了遗忘,而最最幸福的,也是如此。
蔻珠在这里安定下来,给人看病坐诊,已经没有苏友柏在一旁的帮助指导,若是在以往,她那贫乏微不足道的渺小医术,应付一些简单小病例还犹可解决,然而像对付大的疑难杂症,她终究是拿不定主意的。
所以在这些年里,她白天给人临床把脉看病问诊,夜晚,就把一大撂一大撂的医书药典拿出翻读,一次次研究。每每这时,儿子汝直也会坐在她小书桌边上,同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一块儿念书、写字,读文章。
蔻珠有时嘴角会露出一种很平和微笑,她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地方依然不算华丽,尤其显得局促狭窄,但是,一个人的内心幸福满足与否,又并非是可以用富贵财富去衡量。她在那些日渐被她遗忘掉的、因那场失败婚姻带来的一幕幕青春与伤痛中,慢慢地,也学会了去接纳。
接纳这不完美的人生;接纳自己的过去与经历,接纳人世的丑陋,也接纳人生的无常与粗鄙。
她现在的心境平和与幸福快乐就在于,也在那些同样日渐被遗忘掉的过去遗恨伤痛中,自己医术竟变得越来越精湛,很多医道医理,也被她参透了悟得豁然云开。常常有时,每每医治好一个复杂的病例,她夜深人静地继续挑灯研读医书——豁然间读着读着,便大彻大悟、像是明白过来。
不,应说现在此时,她最最感激的那个人,还是当属自己的那位前夫,李延玉。
是他,成就了如今的自己。最开始,是因那个男人,她开始对医术抱着强烈浓厚兴趣;又非是他,也断不会在现如今,有那么多的生命,眼看着就要油灯枯竭,却能经她之手,枯木逢春,被彻底治愈。
小县城里的老百姓依然很穷苦,有很多人是没银子能看病的,蔻珠一般该减免的则减免,问诊费基本是不收,所以,加之现在医术越来越好,每天里前来排队的,仿佛要成一条长长的龙。
那些小老百姓们会常常给蔻珠捎带送来好些礼物,以作半恩谢答,或是一只鸡,一只鹅,一筐子的鸡蛋,一篮子的水果蔬菜。蔻珠在这个小县城,名气威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受人尊敬喜欢。好多人只要一偶然路遇见她,哪一个不是再忙都要迫使自己停下,专门走到她面前,尊尊敬敬叫她一声:
“袁大夫。”
儿子李汝直去书院上学,是不用交付任何学杂费的,自然,这也是看着她的面子。
小小的九岁少年,个子一天比一天高,也一天比一天抽条显瘦,气质犹如芝兰,如玉树,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五官俊秀雅致,人长得也越来越像他父亲了。他功课学问实足好,深得书院老夫子的喜欢与赞赏,因此,光凭这一点,减免学杂费,也是毫无异议的。
小小年纪,已经读完了《大学》、《中庸》、《论语》等好多部书,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练剑武术,在蔻珠的督促下,一样不落。
喜欢他、变着法儿想引起他注意的邻居小姑娘们眼瞅着也是越来越多。
“袁大夫,袁大夫,请问你们家李汝直呢?我有话要问他!”
这儿子想是怕极了这些丫头们的纠缠,躲在门帘子背后,对着母亲比划手指头常常求她给自己打掩护。
蔻珠连看也看不他,给病人轻轻翻动上下眼皮,然后笔迹熟练地开药写方子:“按照我的药如此服用就行——嗯?你们是来找李汝直的么?”
她对那些小姑娘们发出善意微笑,努努嘴:“诺,在那里藏着呢!”
李汝直气得要死:“娘亲,你怎么又出卖我!”
“……”
不可不否认,面对诸多漂亮小姑娘的“纠缠”与喜欢,蔻珠她这个当母亲的还是有些得意。
只是,偶尔间,当她看着孩子们那些小冤家斗气的模样,神色会恍惚,表情会复杂——
她想起自己的幼时年少,与李延玉小时候所经历的一点一滴。
人生似梦,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大家帮我预收一下啊,你们以后看不看没关系的,没有预收作者新文是不好上榜的,谢谢啦!
其实预收文里每一个都想写,但是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到底写哪篇,风格肯定会和现在这个不一样哈,么么哒。
第八十一章
每年的四月暮春, 苍溪县会举行一个很热闹的庆典活动,又叫踏花节。
这年茶树又丰收盛产了。县城的老百姓们载歌载舞,趁着此节, 各种庆贺欢闹,男女未婚青年则相聚一处。女的穿美丽彩绣编衣练裙, 头戴花环, 腰间挂香囊绣帕香草等物事, 遇见心仪的男子便羞答答把东西给悄悄送过去;年轻男子则手撑一把小花伞,另手举着一花杆,伴随喧天锣鼓、齐鸣炮声, 若是在跳舞过程中, 遇见自己心仪的姑娘, 则会丢下另手的那只花杆,走到那姑娘跟前, 撑伞在对方的头顶,眼神暧昧, 语气轻佻。
接着, 那一对年轻男女便开始对歌, 口唱着:“阿哥阿妹来相会, 妹是花来歌是蜂哟……”
蔻珠这天打扮得像个天上仙女, 左邻右舍死拉活拽鼓动下, 甩袖跳在人群,也参加了这次节日活动, 头顶戴一圈用海棠和樱草花编织的花环,穿着漂亮彩绣衣裙,一点看不出是有个九岁孩童的人母,便引得诸多青年男子频频撑伞过来, 要与她对歌,似有强烈求偶之意。
“娘,娘,走!快跟我过来!”
儿子汝直远远看见,一张脸黑得就跟他爹似还要阴沉难看,走过来,用手拽起阿娘的衣袖就往边上拉。
“说吧,您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不怀好意,娘你究竟怎么想的?真要和那些人对歌吗?你不考虑爹爹感受了吗?”
蔻珠冷冷白儿子一眼,骄傲哼声说道:“这证明,你娘我现在还很年轻呢,你看见没,那么多年轻小伙子都在盯着你娘我看!”
便手拨拨耳后秀发,眸露得意之色。
李汝直越发脸气得青绿一片。“娘!不要不知羞!”
蔻珠笑了,见儿子如此生气模样,越发有逗弄吓唬之意。“不过,说实在的,这在以前呢,我知道你很小,小心脏受不得一点激,所以也没敢给你找后爹的念头,怎么样,现在,你也长大,你帮为娘考虑考虑?”李汝直冷冷说道:“考虑什么?”一双眼把老娘上下复杂打量,像要在对方身上盯一个大窟窿。蔻珠哀声叹了口气,道:“当然是娘的后半生大事!娘现在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寂寞的时候,总得有个伴儿聊天解闷,不是吗?”
李汝直道:“你想都不要想!娘,你要说话,要解闷,儿子陪你便是!”
蔻珠道:“怪小屁孩儿,乳臭未干的,娘和你能聊什么?又有什么可聊的?”
李汝直脸涨绯红:“总之,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和这些男的眉来眼去,你这辈子,就只嫁我爹一个人,其他的,别想……”
“……”
蔻珠正要说什么,人群中,一阵交谈嘈杂声:“哎呀,现在的天下可算是太平,再也不用打来打去的了。听说咱们这位新皇陛下一登基,便减免了老百姓的很多赋税,诺,就如这茶税,以后咱们也可以都不用上交了。”“是啊是啊!”另一人也笑:“这下可真是太好了。我可还听说,这新帝不仅减免了老百姓的好多税,并且还……”
如此这般,又是一阵嘀嘀咕咕,蔻珠和李汝直站得远了便听不清楚。
李汝直眼睛亮起来:“母亲,你听见了没有?是我爹!我爹打赢胜仗!他们一个个都在说他呢!我爹终于当上皇帝了!”
蔻珠忙手捂儿子的嘴巴,“你小声些,仔细闯祸被人知道。”
“……”
这个消息,对蔻珠来说异常复杂。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感觉呢?当初,她本是无心一句,一个激将而已……结果,男人顿时壮士断腕,生出万般雄心,势必说要给她打一个天下回来,还人间太平稳定……而蔻珠之所以独自带着孩子,来到这陌生遥远的苍溪县,说实在的,她并没有想过要远离躲避前夫李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