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太长了。
今年从三月天就开始变热了,以往三月的天他还在穿毛衣,而今年的三月天气好到他可以只穿一件t恤,一直持续到现在,沉闷的热风就没消失过。
刚开学几天课程根本不紧凑,老师讲课讲的也不多。江遇手指间捏着笔转了半天,盯着书本,也看不出有没有在听。
他抬头看了一眼班主任,大概也是因为刚开学,胡孝平也没怎么教。说了一会儿就开起了玩笑,自己说完还乐得不行,江遇垂下眼,侧了一点身子往后看。
訾落长腿微微分开,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放在下面,从江遇刚刚转头视线还没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去了。
俩人对视片刻,正巧赶上胡孝平跟班长搭话,没人管他俩。訾落眉头微挑:“干嘛?”
江遇看了一眼胡孝平没注意到这里,背靠在椅子上抵着訾落的课桌,小声地说:“想吃冰粥了。”
椅子被踢了一脚,这一脚不轻不重,正好让江遇坐稳,江遇没防备,看了眼胡孝平:“啧。”
身后传来訾落的声音:“放学去买。”
快下课了,胡孝平自己乐完一秒变脸,拍了拍书示意同学们安静,所以訾落的声音放得很低,听起来有点微哑。
江遇弯了一下唇角,其实他也不怎么想吃冰粥。
胡孝平咳了一声,双眼扫过众人,说:“是这样,下个月就是国庆了,咱们学校要举办一个国庆晚会,也为了欢迎一下高一的新生。本来每个班一个名额,可以几个人一起组织个节目。但咱们班有个人实力非常亮眼的同学,所以我争取了个人的,三个名额,当然有自愿的可以报上来哈!”
底下一片嘘声,周烁烁说:“学习使我快乐,其他我什么都不会。”
太假了,又是一片嘘声夹杂着哄然大笑响起来。
胡孝平向看他过去:“那你上去背诵语文课文,不长,二十分钟就行。”
周烁烁缩缩脖子立马蔫了。
胡孝平又拍了拍手,指着侯意说:“你,那个什么来着……”
一时想不起来,胡孝平把书夹在胳膊下,伸手两只手指来回晃,仲天无语道:“架子鼓!”
“对,架子鼓!”胡孝平说,“侯意,你不是会架子鼓吗,就报这个。”
侯意被点名,忍住了嘴角的笑,欠不嗖地说了句:“不好吧。”
话音里是压也不压不住的兴奋劲儿,孟姝戳穿他:“我来翻译一下,不好吧的意思就是‘爷又可以耍酷了’。”
侯意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了好几声,又故意皱着眉头朝大家挥挥手示意。胡孝平这会儿功夫又点了一位学生:“费海凡不是学的唢呐吗?也上。”
“噗——”
“……老师。”费海凡有点儿无语,纠正他,“是萨克斯。”
胡孝平怔了一下:“哦。”
费海凡也不太乐意,皱皱眉说:“胡老师,我就不参加了,节目也不能都是乐器。”
“也对,那你就不参加了,班长记一下列个名单。”胡孝平说着,手一指,指向靠墙边缩着脑袋的一个女生,“兰云,你不是学了古典舞吗?你上吧。”
那位叫兰云的女生见没躲过,不太乐意的“啊”了一声。胡孝平说:“啊什么啊,别的班都是什么话剧小品朗诵,咱班不搞那个。这么好的机会不展露一下自己的优点?给高一新生看看,也给高三那群学生看看,咱们班有多才华横溢。”
江遇听了半晌,又往后靠,侧过头去看訾落:“还有一个名额,老胡会不会点你?”
訾落会弹钢琴也会唱歌,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高一那会儿艺术节大家也见识过一次,訾落往哪一站都是个发光点,当时一曲结束后底下的欢呼声都像是要把礼堂天花板给掀了,至今给人留下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訾落说:“但愿不会。”
其实剩下一个名额不用多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此时侯意也想到了,举起手刚要说话,胡孝平已经往訾落的方向看过去:“当然了,少谁也少不了訾落。”
江遇:“……”
这下班级里不再是嘘声了,毕竟高一那次实在太令人难忘,都一脸期待往他这边看过来。訾落微顿:“我能不参加吗?”
胡孝平微笑起来:“不行。”
下课铃响,胡孝平非常满意的踏出了教室。
这回轮到訾落“啧”了一声,撂了笔。江遇转过头还没说话,侯意几步跑过来了:“落哥,我可期待着呢,你要唱什么?”
訾落身子往后靠:“不知道,烦。”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烦也是真的烦。訾落不想参加这种活动,他只想坐下面观看,高一被报上去纯属因为侯意这个大嘴巴。
訾落和江遇从出生就一起长大,侯意和他俩初中是同校同学,高中非常幸运分到了一个班,上学期分科时三个人都选了理科,这几年一直在一起玩,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比其他人多了一些。
江遇听了几句不说话,訾落看了他一会儿,也什么都没说。
别人不清楚,江遇却知道。訾落从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钢琴了,家里还有一架钢琴摆在他卧室里。有时候下午太过于安静,江遇在家里都能听见琴声,一会儿断断续续,一会儿又完整的传进耳朵里。
他们俩上小学那会学校组织活动,訾落有上台表演过一次,后来初中时参加过市里比赛,江遇每次都在。
小学的时候江遇坐下面给訾落鼓掌欢呼,参加省级比赛他吵着要去,訾落妈妈就会带上他一起,江遇会坐在台下全神贯注听他弹,结束后给他喝彩加油。
訾落高一那次表演有些人到现在都没忘,去学校论坛估计那段视频找找也能找到,时不时被顶上来。琴声结束歌声停下的那一瞬间,身边的人都沸腾了,江遇也不例外。
他非常骄傲地拉着仲天说:“看见没,我发小!”
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江遇望向舞台中央站起来弯腰道谢的身影,台上灯光金黄,像日光一样铺在他身上,那么耀眼。耳边堆在一起的欢呼声叫得江遇差点耳鸣,他从外表的激动渐渐转为内心的汹涌波涛,坐下来笑了一会儿后又不笑了。
越来越多的人都看见了。
江遇见过訾落安静投入在台上表演的模样,好多人也见过。訾落在卧室里悠闲惬意随手弹了几段唱歌的模样,只有江遇见过。
侯意还在分享他的曲目,让訾落帮他选,訾落低头看看他的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江遇。
“江遇!”门口有人喊,江遇被拉回思绪呆了一下,抬头去看,仲天又说,“外面有人找。”
说完还笑笑挑眉,江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动,勾着脑袋往玻璃窗外看去,就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江遇蹙了蹙眉,侯意看了眼,问他:“那不是白子童吗?你和她还没在一起?”
江遇感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侯意说:“多漂亮啊。”
“漂亮就要在一起?你这什么逻辑。”
訾落垂着眼睛把书本收起来,江遇说完往他桌子上一趴,又嘟囔了句:“烦。”
“你都单身多久了,不像你啊。”侯意说,“人女生长得多秀气,你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万一合适了……”
“闭嘴吧,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江遇用书本捂住他的脸,偷偷瞄了一眼訾落。
侯意把书拿在手里晃晃:“我掐指一算,你单身半年了。”
“换点别的话题行吗?”江遇简直想把他的嘴用角落里的抹布堵上,“单身多正常,你掐指算算你自己什么时候脱单吧。”
侯意说:“谁稀罕。”
“那就闭嘴。”
“不过我一直挺好奇,”侯意说,“你之前每段恋爱都不上心,谈了也像没谈,甚至嘴都没亲过,那你为什么还谈,你图什么啊?”
他图什么?
江遇眼神不受控制的和訾落对视了一下,说:“我哪有一个接一个……从初中到现在,才3个吧。”
侯意瞪他:“你还嫌少啊?”
“我——”江遇见訾落也盯着他看,一时语塞,又“我”了一句,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课铃响了,江遇烦道:“回你位上待着去。”
他烦了整整一节课,放学后江遇收拾着书包,仲天和侯意抱着球过来:“打球去吗?”
太阳西斜,这个方向刚好看的清楚。江遇回头问訾落:“去不去?”
訾落站起来:“走吧。”
周烁烁背起书包:“加我一个!”
三个人率先出了门,江遇和訾落走在后面,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出门看见一位扎高马尾的姑娘。
“那我们先下去了。”侯意回头对他说完,“走吧落哥。”
訾落没说话,从江遇身边轻轻擦肩而过,直接走向楼梯。
白子童不愧是走御姐风的,马尾扎的很高,脸上没扑脂粉看着挺舒服。校服穿身上也盖不住她的气势,出去扇巴掌大概一个眼神就有足够的杀伤力。
“江遇,我给你发消息没看见吗?为什么不回?”
江遇往走廊边站了站,往下看了一眼:“没注意。”
白子童问:“我发那么多你都没注意?”
底下几个人已经走出教学楼范围去操场了,江遇漫不经心:“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喜欢你。”
这态度搞得白子童憋屈半天憋出一句:“你——我知道,那你也回回我的消息行不行……”
江遇看看她,语气放软:“回了给你希望岂不是更容易误会?”
“我——”
“行了。”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江遇开始发好人卡,“你多好一女孩啊,长这么好看肯定有大把人追你吧,别追着我跑了,真的不值得。”
b班的教室靠着楼梯,这会儿拖堂刚刚下课。有几个人追了过来给江遇打招呼,白子童被挤的没地站,只能看着江遇被几个人拉着走远。
高明阳搭着江遇的肩膀:“訾落呢,怎么没见他?”
江遇往前走了几步错开他的手:“篮球场。”
“那走吧一起去打球。”
室内的篮球场一般都是体育生在用,他们几个大男孩纯属放学后在操场打球放松放松。傍晚的天刮起了微风,不如下午时的热,时间长了只觉得闷。
江遇有点儿心不在焉,好几次仲天传过来的球他都没接住,要么就是被拦下来。訾落往他这里看了一眼,侯意调侃了他几句,倒也没说别的。
旁边围了不少女孩,天变暗,时间不早了。江遇跑到厕所旁打开水管冲了冲胳膊,又洗了把脸,燥热被凉水冲淡了不少。睁开眼,看见面前一张纸。
訾落把纸递给他后也把胳膊冲了几下,他俩一起去骑自行车。侯意跟上去:“落哥,我提的意见你考虑下啊,行的话我去跟老胡说说。”
刚才洗脸的时候水沾到了,江遇额前的头发还没干,他听着不太对劲,侧过头去看他们两个人。
訾落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江遇刚想开口问,訾落应了声:“嗯。”
打了招呼说再见,訾落长腿跨上了自行车,江遇忍不住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表演的事。”四个字带过,訾落看了他一眼,“还想吃冰粥吗?”
江遇脚踏上去蹬了几下:“哦……不吃了。”
迎着风往前,江遇被沾湿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风一吹露出洁白的脑门。回到百花胡同时过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俩都放慢了速度。
江遇和訾落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见到都会主动打个招呼。
“慕爷爷!”江遇路过一位老人拍了他一下,也没停,看他拿着手机只是问道,“跟辞哥视频呢?”
慕德祥正数落书辞,被江遇吓了一跳,看见他骑着自行车往前了,叮嘱他:“看路!”
然后回过头又对着手机严厉地说:“你再去打架信不信我买车票过去抽你!别以为小之不在没人盯着你了!”
江遇离得老远把慕德祥训书辞的声音听进耳里,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路过一户人家门口伸手撩拨了一下开得正灿烂的花瓣,沾了满手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