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李嫂将清水物件等放置外间后又一声不吭的退下,展追闻声起床,只着寝衣,回头看她还面朝里安静躺着,于是说道:“我知道你醒了,还不来伺候我洗漱。”
叶悠知道装不下去,慢慢从床上爬起,规规矩矩穿衣下地,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伺候人的活她可没做过,然今非昔比,任凭他说什么,她也只能照做。
叶悠来到铜盆前,略显笨拙的将布巾摁进水里,浸湿后又仔细拧了,不干不湿,递到展追手里。
展追就任由她这样伺候,虽然看起来不算利索,但就觉着她比那些婆子小厮要强些。
洗漱后,展追站到木架前,张开双臂,声音慵懒:“来为我穿衣。”
叶悠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布巾丢回铜盆里,从木架上将干净衣裳取下,仔细为他穿戴。
二人距离相近,展追默默盯着她头顶,晨起尚未来得及梳发,乌黑的长发随意垂在肩侧,隐约传来香气,额头碎发下精致的脸蛋线条柔和,相比从前多了些阴郁之色。
记忆中的叶悠脸上常带着不谙世事的笑,像一只清脆光洁的小铃铛,时时脆生生的。
说起来,自打重逢就没见她笑过。
叶悠取过腰间束带,由一只手拿着,身体微微前倾,从他腰后将束带绕到身前,展追忽然单臂一环,扣住她腰身,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叶悠顿时僵住,手还放在他束带上,远远看着像拥着他似的。
“让你做这些,你好像不太高兴?”展追嘴巴贴在叶悠耳侧,说话间吹起她耳侧边的小碎发,让她觉得耳朵发痒。
叶悠哪里敢说是,只不由衷的摇摇头,幅度不大。
展追另一只手移到她肩侧,随手捏捏起一绺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打了一个圈:“从前我竟不知你的好处,可惜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人听不懂,只见展追将她头发归到原位,又顺势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和他想的一样软绵无骨,这是他第一次拉叶悠的手。
“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时刻记挂着我?”展追声音低沉,难得夹了些温柔,温热气息扑在脸侧,叶悠品味这句话,听出了些情话的意味。
她微微偏了偏头,眼睫蹭在他微棱的下颌角上,余光看见他喉结上下浮动两下,心怦怦跳的厉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叶悠想告诉他是,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轻咬了咬下唇。
“果然,”展追得不到回应,将她整个人放开,叶悠显然有些迟钝,手还搭在他的束带上,展追将她的手扒下,自行将束带系好,边系边慢悠悠道,“你自诩痴情,对我一片赤诚,不过是你哄骗旁人的手段罢了,这招数你用来骗骗你的仲庭哥哥还算够用,我可不吃你这套,不要以为你做出一副痴情又逆来顺受的模样我就会怜悯你。”
叶悠趁他不留意的时候用力剜了他一眼,觉着他果然病的不轻,时常自己絮絮叨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自以为有理。
与他争辩无用,干脆不搭腔。
“忘了告诉你一件喜事,你的仲庭哥哥暂时死不了了,”展追抬眼接着道,“他不日会被赦免。”
叶悠听闻,不由自主睁大双眼,嘴微微抿起,在他面前强压住笑意。
展追冷眼瞧着她面部神情的变化,心里不爽快。
意识到他脸色不悦,叶悠马上绷紧了神情,又恢复常色,转身去外间洗漱。
稍稍平复心绪,叶悠坐到妆台前,从铜镜里偷偷打量展追的神色,大着胆子开口问道:“我今日可不可以出门一趟?”
“你要去哪儿?”展追看似心不在焉的问。
“我想去庙里上香,过两日便进城了,再出城也不如这里近便,所以我想今日出去。”
叶悠说着,边揣摩他的神色,边将一只珍珠耳环穿在耳垂上。
展追朝她走过来,一边嘴角翘起,一只手同时搭在她肩上:“你该不是想去见你的仲庭哥哥吧?”
“我真的想去庙里上香,”叶悠忙抓起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以掩盖自己的不自然,“再说了,天牢我哪里进的去。”
“既然想出门便去吧,你祖母和表妹在手,不怕你动别的心思,”展追将手从她肩上拿开,转身便要走,临出门前又丢下句,“让李嫂陪你。”
“可以让丽娘陪着吗?”叶悠转过身问。
展追回头,眼神奇怪的望着她。
叶悠忙解释:“屋子里有些乱,我想着李嫂干活仔细,想让她留下收拾。”
“随你。”展追目光微动,丢了两个字便痛快出门了。
叶悠有些得逞的小表情浮现出来。
展追前脚踏出门,后脚什锦迎上来,自觉来到他身侧,边走边道:“大人,方才香凝馆的徐司吏来拜访您,我说您还没起,起了还要进宫,便将他打发了。”
“嗯。”展追应了一声,觉得什锦做的妥当。
香凝馆是朝廷培养歌伶舞伎之处,由司吏掌管,这个徐司吏他曾在北境见过两次,对他有攀附之心,他觉得此人算不得可用之人,之前来访他也都让什锦打发了,不想如今到了京城,他又起了心思。
什锦面露难色:“不过,这次有些犯难。”
展追看了一眼等着他的下文,于是什锦接着道:“徐司吏说他这次给大人带了了个绝色女子,能歌善舞,善解人意,要送给您做妾。”
“他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展追为徐司吏的一番苦心发出冷笑一声。
“这还不算,他这次长了心眼儿,将那女子直接带了来,走时干脆将她丢在这不管,我觉着不妥,便带人追上,谁知那老狐狸跑的没个踪影,我只好将那女子暂时安排在驿馆。”
“那就让她在驿馆待着吧,”展追一顿,“饿死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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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悠带着丽娘来到庙里上过香,今日虽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庙里香客人也不少。
丽娘搀扶着叶悠往山下走,马车候在山脚下,二人乘车打道回府,叶悠这才闲聊似的问起:“丽娘,你是什么时候起跟随大人的?”
“从北境时我就跟着大人了。”丽娘将篮子放好,出门一趟,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悠之所以选择带丽娘出来,一是觉得她和荨薇年纪相仿,从她身上总能看见荨薇的影子,二来是李嫂谨慎过了头,总觉得问不出什么话来。
相比之下,还是丽娘合适些。
丽娘家的情况她今日才了解了些,她家祖辈受了牵连之罪被流放到北境为奴,后来丽娘又被卖入府里做下人。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大人在北境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叶悠又问。
“听说刚来时受了重伤,被北境王,不是,被皇上碰上才捡了一条命,从此就一直追随皇上。”
“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从前的事?”叶悠试图从丽娘嘴里探出一些消息来,她很想知道她未知的那段空白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父亲的事有蹊跷,父亲为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不过,父亲的确愚忠,却不愿残害忠良,从前她亲耳听见父亲与兄长说起展文大人时皆是敬佩之词。
“从前的事……”丽娘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许是府里的婆子知道的多些,可她们从不会跟我说。”
叶悠有些失望,的确,丽娘年岁小,府里婆子们看模样都不是好相处的,有什么也不会跟她说。
从山脚下拐过来不远便是天牢,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这里叶悠曾经也来过,她撩起帘子远远向外看去,无意中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丁仲庭着一身粗布短衫,从天牢方向往东行,叶悠心急,见马车转弯笨重,干脆让车夫勒马。
丽娘随着叶悠奔下马车,叶悠提起裙角加快脚步试图追上丁仲庭,跑边喊他的名字,不料丁仲庭充耳不闻,反而越走越快。
二人之间距离越拉越大,叶悠眼见着丁仲庭的身影越来越远。
丁仲庭早就知道知道叶悠追在身后,可他见自己眼下如同丧家之犬,根本没脸见她,只顾快些离开这里。
他脚步飞快,有弯便拐,最后终于彻底消失在叶悠的视线之中。
叶悠追到了交叉的道口不知道该往哪里拐,急的原地打转。
“夫人,您怎么了?怎么忽然跑了?”丽娘终于一路小跑着追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叶悠顾不上她,四处张望也看不见丁仲庭的影子,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在附近停下,叶悠心头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展追从马上跃下,遥看了眼天牢方向,阴着个脸问道:“叶悠,你不是去上香了?怎么到这儿了?”
叶悠慢慢转过身来,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