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本来被一帮精力过剩的兔崽子们吵到想端机关枪,听见彭星望声音时一抬头,发觉那小孩牵着个年轻老师过来,条件反射往后退一步。
“原来在这,您是彭星望的家属吗?”年轻男人任由小孩紧紧牵着,一笑起来脸颊有浅浅酒窝:“我是他的英语老师,姓季。”
姜忘不肯看他的眼睛,别开视线点点头。
“走了,回家。”
“等一下,”季老师温和道:“这孩子一直缺少……照顾,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彭星望瞧着他们两交换了联系方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我就算被卖掉警察叔叔也能找着了,好耶。
一群孩子跟海绵宝宝似得轮流跟老师打招呼拜拜,姜忘两三句简单告别,带着彭星望拐进隔壁人头涌动的小文具店里。
小朋友注意力并不在辣条雪糕旋转陀螺上。
“你很怕季老师吗。”
姜忘看了眼自己幼年稚嫩的脸,声音很低。
“不怕。”
“季老师是我们学校最最最好看的老师了!”彭星望一脸幸福:“他唱歌特别好听,从来不凶我们!”
……所以你就成天黏人家身上。
姜忘眯了眯眼睛,没把嫌弃的话说出来。
“去挑个书包,缺本子尺子也赶紧买。”
彭星望却不肯停止这个话题,特别认真道:“大哥,我特别喜欢季老师。你也喜欢他好不好?”
“……”
再领着彭星望回招待所的时候,姜忘看了垃圾车好几眼。
奇了怪了,自己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话痨难道是捡错人了?
小朋友并没有察觉到成年版自己想扔人的冲动,背着新书包戴着小黄帽蹦蹦跳跳走了好久,等红绿灯时想到了什么,突然哎了一声。
“要是咱们住的不是招待所,是不是就很像一家人了?”
他感觉大哥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反正去哪里都比回爸爸那里好,起码不会挨打。
红灯转绿,姜忘伸手把他戴的板正的小黄帽扯歪,大步流星往前走。
“已经有屋了。”
“我明后天收拾下,你搬过来住。”
两人一齐在招待所楼下喝饺子汤吃白菜猪肉煎饺,完事续了一天的房钱继续住。
招待所的桌子还配了个台灯,比小孩以前的学习条件要好很多。
彭星望一边算术一边咕咕叨叨,姜忘坐在他身后翻报纸。
翻了几页又放下。
“你以后改个名字,怎么样。”
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里人起名很敷衍,其实叫的是彭兴旺。
意思就是盼着老彭家香火不断,祖祖辈辈兴兴旺旺。
还是念过书的亲戚看不下去,说也就庄稼汉叫这破名字,把两个字稍微择了择,才变成星望。
再后来十五岁那年,他体育特招提前参军,一查发现是个黑户。
刚出生那会儿户口管得松,小城镇也不是特别计较这个,重新领张表补全了就行。
他对这个城市和自己出身都没有半点留念,扯了个谎说妈妈姓姜,把名字又改了一道。
将忘,忘个干净最好。
彭星望还在纠结四则运算,手指头掰来掰去,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改成什么?”
姜忘突然笑起来。
“学校里他们都管你叫旺仔,你不生气?”
“不生气。”彭星望坐在高椅子上晃悠着脚,跟小拉布拉多似的皮实又活泼:“他们都嫌我闻起来臭臭的,能叫一叫我的名字就很好啦。”
姜忘正想训他,兜里小灵通响起嘀嘀哔哔的铃声。
这电话就存了一个号码。
姜忘眼神一沉,径自去了阳台。
“您好,请问是姜先生吗?”
“嗯。”
“我是季老师,下午咱们见过。”
姜忘低头看着被昏黄灯光晕染涂抹的远方,久久没有出声。
“彭星望家里的事……您说您基本了解。”
“如果方便的话,请您带他去医院体检一下,确认是否健康。”
男人声音清澈明润,像是对这个世界永远保有几分温柔。
“我一直很牵挂他。”
第4章
姜忘匆匆应了一声。
“这周末就去,放心。”
待挂完电话回房间,彭星望已经写完数学作业,笨拙地在本子上画字母。
小孩没提问,姜忘反而忍不住提了一句。
“季老师打电话过来了。”
“诶嘿?”彭星望耳朵竖起来:“他有夸我吗?”
“他叫你洗澡多搓搓泥。”姜忘懒懒道:“赶紧写,等会我帮你洗。”
彭星望快速嗯一声,再写作业时人都嘚瑟的在椅子上左右摇。
招待所小电视统共就四个台,除了地方新闻就是世界杯重播,再翻两个台全是保健品广告。
“千年神医绝世良方!”
“一个疗程肾不亏,三个疗程战通宵!”
“我老伴吃了这个鹿方壮骨秘药,高血压不犯了偏头痛没有了!”
“鹿方秘药鹿方好药,百年陆家人的神药!!”
姜忘面无表情地关掉电视。
小孩悄悄看他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
“大哥。”
“?”
“你是来我们城里找药的吗?”
“写。作。业。”
等英语作业写完,彭星望抱着语文书蹦到他面前,满脸期待。
“老师要求我们读三遍课文,还要家长签字。”
他对终于有人能给他签字这件事特别开心。
“念吧。”
“小↗白→兔↑弯→着……”
姜忘摁住了他的课本。
“用人话读。”
彭星望感觉大哥又变凶了,下意识抖了下,清清嗓子重新来。
“小——白—兔—弯——着——”
姜忘再次摁住了他的书。
“别读了,签哪。”
彭星望露出失望的眼神:“是我读的不好吗。”
“你用普通平淡的语气来。”姜忘耐着性子教他:“不要学得跟三黄鸡打鸣一样。”
彭星望憋着声调,用死鱼般的语气平平板板读了一遍。
“很好。”大哥满意颔首:“以后都这么读。”
正事搞完以后,两人搬了个马扎去淋浴间里搓泥。
姜忘先前天天洗澡,健壮身体透着小麦色,简单洗两下算过个水。
小孩在贫民窟一般的环境里泡了好几年,正经洗澡就没有几回,贴近一些都能闻着酸臭味。
虽然现在是自己搓自己,姜忘还是捏了下鼻子,皱着眉头用毛巾蹭他脖子上的汗泥。
彭星望跟小狗似得听话支棱着,偶尔被搓疼了都不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