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这么一说,许云槿甚觉有理,懊恼道,“是我大意了。”
秦姨娘道,“这也不怪你。你才几岁,且你娘出身也不如人,自是要吃亏的。”
她原是军户之女,老爹退役后,因战功留在京城。托着军中关系,开起一个小酒坊,生意尚可。
只这秦氏自幼生得美貌,是远近闻名的酒坊西施。
许观海婚事不顺,听说她的名头,便故意找茬,跟那秦老头斗酒,骗他在醉中立下字据,把女儿嫁他为妾。
秦老头酒醒之后,后悔不迭。
但他军伍出身,最重信诺。只逼着许观海依礼,正正经经把女儿纳作良妾进门方罢。
为怕女儿难做,秦老头还从不许家人上门打抽丰,故此许云槿反有三分傲气。
“姨娘你别总这么妄自菲薄,方才樱二姐姐那句话,倒有一半道理。咱们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能比,可都是庶出,谁又比谁高贵?姨娘虽出身不高,到底身家清白。章姨娘出身官宦,却是差点被发卖的罪臣之女,说不得就是官伎,论起来还不如我们呢。”
秦姨娘瞪她,“别胡说!”
又压低声音,“真正的官伎,可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呢。这也是你大家小姐能说的话?”
许云槿自悔失言。
秦姨娘叹道,“人家有儿子,日后四姑娘有兄弟,这就强过你许多了。”
许云槿不服气,“那姨娘你也可以给我生个弟弟啊。”
秦姨娘失笑,抚着她的头,“儿女皆是命。再说这几年,我瞧着你爹的意思,怕是不太想要孩子了。二姑娘自有公主照应,咱们这儿可已经五个了。再生,将来你们能分到多少嫁妆聘礼?”
许云槿抿着嘴,不说话了。
她今年也有十一,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钱财的重要,毋庸置疑。
许云樱妒忌许惜颜的小心思,她全看在眼里。但要跟自己比起来,同样庶出,凭什么她的穿戴,又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说来许观海还是驸马呢,比许云樱的亲爹,可不知高了多少。
她若不平,早怄死了。
闷头想了想,许云槿问,“上回我做的那个葫芦荷包呢,姨娘你收哪儿了?给我。”
秦姨娘奇道,“你要这个做什么?不是说要留着端午讨好你爹么?”
许云槿促狭吐舌,“老太太都说了,如今二姐姐可是有俸禄的人了。讨好她,总好过讨好那个穷爹。快拿出来,我重新配个珠子,给二姐姐送去,算是贺她病后初愈。”
秦姨娘更稀奇了,“你二姐姐平素又不搭理你们,干嘛热脸贴人冷屁股?”
许云槿反问,“可她到底是我嫡姐呀。讨好她,总比讨好旁人强吧?”
秦姨娘想想也有道理,便帮着女儿串起络子。
只想不到的是,当许云槿拿着荷包来送礼时,遇到同样来送礼的章姨娘了。
“……听说二姑娘大安,贱妾上才敢上门。四姐儿六哥儿,都记挂着姐姐呢。之前就挑了花样子,叫我特特绣了。只他们小孩儿家脸皮薄,没好意思上门,才叫贱妾送来。”
说着话,脸上那对与许云梨一模一样的深深梨涡,又甜又美。
再看她那四方绣工精湛的手帕,许云槿将原本自己挺得意的荷包,心虚的往袖里藏了藏。
谁知她那位高贵的二姐姐,连面都不露,只把绛紫打发出来回话。
“姨娘有心了,只我们姑娘看了帕子,说这样好的绣工,她平日也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使吧。”
章姨娘还想说什么,可绛紫已经眼尖的瞧见许云槿了。
“哟,三姑娘来了,快请。”
又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客客气气送章姨娘离开。
看章姨娘碰一鼻子灰,许云槿心中有些微妙的暗爽。
只捏着袖中荷包,越发心虚。
许惜颜自幼穿戴,皆是宫中一等的级别。她若是连章姨娘绣的帕子也看不上,怎看得上她做的荷包?
可来都来了,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这是许惜颜的书房,阔大疏朗。
除了靠着窗的两面,其余两侧皆是满满当当,顶天立地的书架。当中一张巨大的紫檀画案,笔墨飘香,不由得让人屏气敛声,静下心来。
许惜颜却不在书案旁,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窄袖家常衣裳,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窗边看书,如一副宁静隽永的工笔画。
许云槿羡慕不已。
这琉璃窗可贵重得很,还是成安公主给女儿从宫中弄来的。
整个许府,除了她这里,也只有许太夫人和许观海那里有了。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许惜颜发话了。也不问她为何来,只随意问。
“你书读到哪儿了?”
许云槿吓了一跳,突然有种被夫子抽考的紧张,越发结巴拘谨。
“也,也就读了《三字经》、《千字文》、《闺训》那些和几本诗集……也,也略学了些对仗和格律……”
许家诗书传家,府中长设私塾。
无论男孩女孩,启蒙时都要正正经经去读几年书的,不得偷懒。
只有许惜颜,是个特例。
她自六岁启蒙,便由许观海亲自传授,但其余兄弟姐妹学得如何,她就不甚清楚了。
“你过来,我出个上联,你试试对个下联。”
瞟一眼窗外新开的几朵桃花,还有莺鸟在枝头跳跃鸣叫。
她走到画案前,随手在雪白宣纸上,写下上联,“桃花灼灼鸟啼寂”。
许云槿吃了一惊。
她知道嫡姐一直跟着父亲读书,却没想到她竟学得这般好。
这字浑不似女儿家字体,却象父亲笔迹。洒脱豪迈,潇洒自如。
字好,意境也好。
许惜颜出完上联,就坐回去继续看书了。
只许云槿站在那里,小脸慢慢红了,鼻尖都沁出了汗。好半天才犹豫着提笔写下几个字,窘迫得快要哭了。
“我,我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