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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拘禁?”
    成帝震惊了。
    就连他身为帝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责罚百姓吧?
    升平公主,她竟然敢?
    这是要当土皇帝还是怎样?
    “是真的!”
    上官昭仪生怕他不信,赶紧双手托出一封信,“臣妾刚刚收到家书,方知家中祖父及祖母……皆因被拘禁,无法求医,已经双双病故!”
    什么?
    成帝快步上前,亲手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看过。
    除却那些请安问候,信中内容倒有大半是在告状。
    一一列举宁州惨状,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指。
    上官昭仪流着泪道,“写信之人乃是臣妾娘家族兄,最是老实宽厚的一个人,虽功名不显,只中过秀才,却一心只知读书,素来不理俗务,绝不会说谎。
    只因臣妾得了六皇子,家里未免想要摆酒庆贺,谁知就冲撞了金光侯府的丧事,可这也不是有心的,谁知就得罪了升平公主?借口宁州有时疫,强行把我家拘禁。若非有好心人帮忙,冒险送出家书,臣妾还不知家中竟遭此大难。
    皇上,臣妾知道升平公主于国有功,金光侯更是朝廷重臣。可臣妾的娘家就算再没用,也是大齐的百姓,皇上的子民哪。又没触犯刑法,青天白日,明君在上,怎么就要遭此无妄之灾?求皇上看在六皇子的份上,给臣妾娘家作主!”
    成帝闻言,大冬天里直气出一身的汗来。
    “来人,去传各部主事及尚书大人进宫,朕要议事!”
    眼看这事越闹越大,守门的小太监心中叫苦。
    忙不迭的应了,飞奔而出,差点跟匆匆赶来的太子殿下撞个满怀。
    好在太子殿下心情好,反手将他扶住,还开玩笑的说了句“仔细摔着,今儿孤可没带压岁钱”,才兴冲冲进了大殿。
    “启禀父皇,明儿上元佳节,儿臣已经命人备好了节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玩!”
    成帝正在气头上,想都不想就抓起桌上一只搁毛笔的白玉山架狠狠掷了过去。
    他还不至于失了理智,拿的是小件,砸的也是儿子脚边。冬日里又铺着厚厚地毯,白玉山架并没有砸碎,却也被砸裂了一个小角,飞溅起来,却是刚好划过太子的眼角,顿时拉出一个半寸来长的血口子。
    上官昭仪瞧他脸上见了血,当即惊呼出声。
    成帝看了,心中也是一个咯登。
    这么大的儿子,将来还是一国储君,若被自己毁了容貌,可怎生是好?
    倒是太子殿下反手一抹,感觉也不是太深,也不太疼,便不太在意,先跪下请罪了,“儿臣无事。准备那些节目不光是为了玩,也是想募集些善款,为宁州灾情出些力。再有儿臣一点私心,看父皇近日心情不好,想为您抒解开怀来着。倒是儿臣思虑不周,惹父皇生气了。”
    成帝这才知道错怪儿子了。
    可当爹的哪里拉得下脸跟儿子道歉?尤其小老婆还在呢。
    当下嘴硬心软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快去找太医瞧瞧。别大节下的,惹你母后忧心。”
    听父皇这么说,知他不再怪罪自己,太子殿下便打算走了。只走前,他忍不住好心说了句,“父皇也不必太过挂怀。金光侯是国之栋梁,升平公主又素来足智多谋……”
    谁知话音未落,却惹来成帝一阵冷笑。
    “叫你去上药,你倒多起嘴来。他们是不是国之栋梁,足智多谋,你倒比朕更清楚?”
    太子殿下一下就愣了。
    平素父皇从不是这般尖酸刻薄一个人,对尉迟圭许惜颜夫妇也极有好感,诸多夸奖来着。怎么这会子好似给人上了眼药,一提就炸?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许惜颜两口子还是亲戚呢,能不帮忙的么?
    太子殿下就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又多说了几句,“父皇何出此言?要说旁人也就罢了,可他夫妻二人,尤其升平表妹,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难道不知她素日为人?当年京城生乱,表妹产后未愈,都千里迢迢赶往京城……”
    “当年当年!若朕不念着她当年的功绩,她这升平公主是怎么来的?这些年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又是哪里来的?可是如今你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成帝越说越生气,将上官昭仪的家书掷到太子殿下怀里,然后是尉迟圭的奏折。
    “你也是一国储君,你也看看,金光侯是怎么阳奉阴违,粉饰太平,来糊弄朕的!”
    这话可很有些重了。
    太子殿下急忙将家书和奏折速速看过,看过之后,他也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去岁夏天,宁州高温无雨,终酿成旱灾。
    恰逢尉迟海过世,金光侯和升平公主回乡奔丧,谁知去到乡下老家下葬时,见乡间亦有不少老人过世。
    主要症状都是发烧咳嗽,腹泻呕吐,严重者高热不退,水米不进,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因跟中暑症状极为相似,故此百姓们大多当成中暑来诊治。
    就算有些老人熬不过去,乡人们也不以为意。
    但偏偏许惜颜尉迟圭夫妻两个心细,察觉苗头不对,疑心大起。
    尤其许惜颜,因幼子生来体弱,她亦看了不少医书,粗学了些把脉之术。
    在给几位乡人看诊后,发现这些症状虽和中暑相似,却不似中暑,更似时疫。
    尤其在发现有些病故的老人家里,儿孙们也有出现同样症状,就更让许惜颜警惕了。
    即刻延请更多名医前来诊治,并让家人分开居住,省得过了病气。
    后请来的名医,也有说是热伤风,也有说就是中暑的,只是情节比较严重罢了。
    又过了几日,倒是从宁州与草原接壤的杏花峪传来消息。说那里守城的军士多有出现这种热伤风和中暑症状,库存药材告急,急求支持。
    而边关草原部族,也因有不少族人感染,已经来信求购药材。
    如今驻守杏花峪的一个年轻副将,他姓孙,原是京城太医院孙家人。
    当年自打许惜颜帮他家走通了入伍为官的路子,这小伙子也从了军。奋斗数年,经历了边关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才凭功绩升上的边关副将,新近才调拔到杏花峪值守。
    因医家出身,这位小孙将军同样高度怀疑是时疫,所以除了申领药材,还特意来信提醒。
    至于传播的途径,他最大怀疑就是通过蚊虫叮咬,再就是餐具不洁,饮水不洁。
    如今他在边关,已经紧急腾空几所院子,专司救治士兵。
    至于没生病的,也要严格管控。
    每人的餐具都必须分开,用前用后放开水锅里煮过,士兵每三日必洗沐更衣,居所更是早晚用药驱杀跳蚤虱子。如此这般之后,军中新发病者,已经大大降低。
    许惜颜看到此信,顿时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尉迟圭更是即刻命人三百里加急报上朝廷,并在宁州开始疫病防治。
    成帝闻言大惊。
    时疫虽还构不成瘟疫,但要是死的人太多,必会酿成大祸。
    尤其边关本就人少,有些村镇就那么百来十户人家。一旦死了当家的,孤儿寡妇呆不住,只能迁往别处。回头整个村镇都成了空城,于边防可是大大不利。
    当下急急调拔了药材前去不说,又怕边关大夫医术不精,还从太医院抽了不少人前去支援。
    连金光侯也给了他一道特旨,允他在宁州多盘桓逗留一时,协助贺知府救灾防疫。
    在尉迟圭回头上奏的奏折中,形势虽有好有坏,但总体是在渐渐好转。
    已经控制了几城几地,严格管制出入。百姓也很配合,病症渐渐减少,死的人也少多了。
    尤其在最近一封奏折里,就是成帝刚刚摔给太子殿下的那一封里,尉迟圭更是表示,如今时疫已经基本控制,希望皇上放开胸怀,好好过年,安定人心云云。
    但在上官昭仪的家书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将金光侯,主要是升平公主,描述成一个仗势欺人,挟私报复的霸道公主。
    拿着鸡毛当令箭,只因侄子的残疾,迁怒并欺负老实本分的上官家。
    拘禁着不许他家人出门,害得上官家的有病之人,得不到及时医治,最终死于非命。
    而尉迟家,反倒借口为他家过世的老太爷祈福,赠医施药,救治百姓,弄得跟个活菩萨似的,收买人心。
    ……
    太子殿下捧着这信,就犹如烫手山芋一般,突然之间,他才发现自己捅了多大一个马蜂窝。
    虽然皇上没说,但有些事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
    譬如宁州这回的灾情,为怕引发恐慌,消息基本封闭。
    除了少数朝中重臣,六部尚书,许多宫妃都不晓得。
    而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们,除了少数支持金光侯,其实大多数人也是将信将疑,甚至反对时疫一说的。
    天热会死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就算死的是些老弱病残,偶尔加几个健壮的成年人,也是寻常之事,怎么就成时疫了?
    又不是投毒,一只小小的蚊子能吸多少血,怎么可能传染疾病?
    真要是闹时疫,只煮煮碗筷,杀几只蚊子,就能解决得了么?
    他怎么不把大活人丢滚水锅里煮一煮?
    孙家那小副将,怕是想邀功想升官想疯了吧?
    这种胡话都编得出来,还说是什么医典古籍所记。
    哼哼,不定看的是哪本野史呢。
    至于说到尉迟圭,就更好理解了。
    宁州今年有旱情,救灾最是吃力。一旦报上有时疫,便能掩盖本地官员们的救灾不力了。
    那些官员们,谁不会帮他说话?
    还有他的亲弟弟,也在宁州任着地方官呢,弟弟政绩不好看,回头怎么升迁?
    且宁州本就是金光侯的老家,略有些风吹草动,便夸大十分报上朝廷,还能拿着朝廷调拔的药材在乡亲们跟前卖个好。
    回头若无事,便说是金光侯发现及时,救治及时,是他的一场功劳。
    回头若是有事,不更显得他英明神武?
    至于派去的那些太医,为了显得自己辛苦,谁不会把病情把重里说?哪怕就算明知无事,定也是要改口的。
    想想人家金光侯,没读书怕什么?
    如今人家除了会打仗,会当官,还学会治病了。
    回头要不给他个丞相之类的大官儿当当,岂不屈了这位大材?
    嘁!
    这算盘打得也忒精了。
    ……
    太子殿下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就觉无奈。
    如果他没有实际与尉迟圭共事过,可能也会有所怀疑。可是当年在边关走了一圈的他,却是再知道尉迟圭两口子是什么人。
    或许他们都有野心,会护短,也有目的,可他们夫妻俩本质上,都是极愿意为国为民做事的那种人。
    好比尉迟钊,从那么点小,第一次行走边关开始,就愿意带上商队同行,护卫他们平安,也不觉得失了身份。
    这些年,渠州商路能这么快铺到大齐京城,也实在有尉迟钊暗中相助的一份力。
    想起这个小时候圆胖肥壮,最会讨人开心的表外甥,太子殿下暗自咬了咬牙,再度在父皇面前开了口。
    “父皇,这两封信孰真孰假,儿臣也不敢妄议。”
    上官昭仪听着话锋不对,急道,“可臣妾的祖父祖母身故,总不可能是假的吧?升平公主还不肯让他们好好入土为安,非要火化洒石灰什么的。这,这是不是也太欺侮人了?”
    成帝听着有理。
    这件事,确实是许惜颜太过分了。
    她自己都说了不是瘟疫,那怎么能不让人入土为安?
    太子殿下无法辩解,只能道,“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何不再找人问问?龙岭马场那里,还有宫中之人常驻,他们总不至于偏袒谁吧?”
    唔,这倒是个主意。
    当年先帝下旨,将龙岭马场划给许惜颜做封地,但繁育出的小马驹却是与皇家一人一半。
    等成帝上位,同样沿袭旧例,只不过把驻守之人换成自己心腹罢了。
    不如让他们也上奏一番,才知道究竟。
    可成帝才要开口,上官昭仪却又急得快哭了,“皇上,别人能等,臣妾的家人却不能再等了。再这么拘禁下去,臣妾怕是要家破人亡了啊,皇上!”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成帝再度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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