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猪筒子骨,程春娘没给程有福安排,而是焯水后全部炖好盛给了自己的儿子。
“好香。”
猪骨头是用大火炖煮的,再加柴文火慢炖,炖的骨头都烂了。
盛了一碗白白的猪骨汤给盛言楚后,程春娘将所有的骨头夹出来摆好,然后将切好的葱花和胡荽沫沫洒在上头。
就着这两样小菜用木勺狠狠的挖一块骨髓进嘴后,口腔里就跟灌了满满一嘴的浓郁肉香一样,微微一抿就能下咽,葱花和胡荽的颗粒感嚼起来能将骨髓里的油腻感洗刷干净,盛言楚一口气吃完一根筒子骨也不觉得犯呕。
盛言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些当然吃不饱。
晚饭程春娘还准备了一小碟子爆炒咸肉,又沿着锅边贴了四五块红薯粉团,一掀开锅盖,一股咸香扑鼻而来。
红薯粉团在肉汤中浸泡过后变成了黑色,远远的瞧上去就跟树上的黑褐色琥珀似的。
一碟子咸肉,一碟子红薯粉团,再配上香喷喷的猪骨头汤,盛言楚吃得乐到飞起。
吃完晚饭后,盛言楚沿着院墙踱步消食,程春娘则在一旁烧水洗锅。
院中树下不知何时添了一张石桌,石桌上的油灯在微风下摇曳不断。
“楚儿,过来吃些荔枝换换口气。”程春娘将厨灶底下的木桶抬了出来。
从云岭山上摘下的荔枝都浸泡在水中,因有水养着,这些果子竟一点都没坏。
盛言楚剥了一颗进嘴,边嚼边道:“娘,要不咱们让舅舅日后将山上的荔枝运到静绥卖吧?”
“运到这?”程春娘有些犹豫,“ 路途太远了,想往城里运光两只脚可不成,得拉牛车。”
程春娘本来想说马车的,可一辆好的马车弄好后得几百两银子,想想就遥不可及。
“那就买牛车。”盛言楚上了心,道,“静绥的牛贩子比镇上要多,价钱应该比怀镇要便宜些。”
“再怎么便宜也不可能低于二十两。”程春娘靠近一点,小声道,“今年咱家的春税虽然免了,但娘手头上零零散散攒的银子也就十六七两。”
前两年买了山林后,程春娘挨着荔枝树下种了大片的红薯和番葛,番葛收获后尽数卖给了怀镇的医馆,而红薯一部分磨成粉卖给了酒楼,一部分则挖了地窖藏了起来。
这两种东西虽挣了不少银子,但商户之家要交十之六七的税,每每到了收税的时候,程春娘都要握着银袋子萎靡好一阵子。
直到盛言楚的秀才功名抵掉了春秋两税后,程春娘的银袋子才慢慢鼓起来。
可纵是如此,她手中的银钱也不多。
“我这还有。”盛言楚立马就赌坊的银子拿了出来,“刨除租屋子花的二两,我这还有二十四两呢,够买一头牛了。”
程春娘想说你要拿着这银子去买牛,怕是少不了她哥的一顿打,话都嘴边程春娘又咽下去了,想着还是给儿子留点面子吧。
买牛的事就此敲定,但盛言楚还有一事要说。
“娘,”盛言楚斟酌了一下,将小公寓里的火锅料掰了一小半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程春娘立马就注意到了一股辛辣的气味,惊讶道,“这硬邦邦的东西是哪来的,怎么这么香?”
盛言楚拿得是未煮开的火锅底料,他拿开一个碗将底料用开水泡开,然后希冀的看着他娘:“娘,以你多年掌勺的经验,您能说出这里头都放了什么香料吗?”
碗里的底料用筷子搅拌几下很快就散开,碗口处顿时浮起片片辣椒油,程春娘拿起筷子沾了底料舔了舔,又细细的检查了一下碗里的残渣,道:“我只知道几味,辣椒、陈皮、姜、葱油……然后就是香茅草,嗯,还有大茴香,剩下的我就尝不出来了。”
盛言楚也拿起筷子润了润唇,回想着火锅底料外壳上的配料,试探道:“娘,您知道哪里有花椒卖吗?”
旁的香料少了都不打紧,最不能缺的就是火锅的灵魂花椒。
按理说火锅底料除了辣之外就是麻,他娘没说出花椒,是不是说嘉和朝还没有花椒,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他娘没见过花椒?
程春娘茫然的摇摇头,盛言楚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火锅之路任重而道远呐。
见盛言楚皱着小眉头,程春娘莞尔一笑:“你娘又没出过远门,哪里知道你说的那些玩意,要不你明儿问问你舅舅?他常在酒楼干活,说不定见过你说的那什么——”
“花椒。”盛言楚提醒,旋即笑道,“对哦,舅舅常年帮酒楼运货,他肯定知道!”
“你还没说这东西哪来的呢?”程春娘又嗅了一口火锅底料,笑道,“忒香,又麻又辣开胃的很。”
盛言楚眼珠子一转:“娘,我说了你别骂我。”
程春娘:“只要是不偷不抢不赌不嫖……”
“我哪敢这些。”盛言楚立马道,“这个锅底是我巴柳叔临走前给我的,说是南域的一种吃食,我压在书箱里忘了拿出来,今个想起来便拿回来了。”
一提巴柳子,程春娘倏而没话说了。
第36章 盘下铺面开起食肆
程有福是落日时分进的静绥县城, 一起来的还有乌氏和程菊。
程菊和柳家大郎的亲事定了,程菊今年十七岁,按照朝廷的规定, 必须在过年之前嫁出去, 程有福这趟过来主要就是为了程菊的亲事。
“七月初七吧。”一听舅舅纠结成亲的黄道吉日,盛言楚笑着说, “七巧兰夜又称女儿节, 那一日出嫁的女儿有牛郎织女庇佑,这辈子定会平安顺遂。”
程菊脸蛋一阵发烫,绑着红布的瞎眼似乎都流淌着幸福的神光。
盛言楚这些年一直跟医馆的丁大夫学习医术,见程菊还戴着绷带,忍不住道:“菊表姐, 既来了城里, 不若让城中大夫看看你的眼?”
程菊的眼睛并不是先天就瞎的,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上山打猪草, 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右眼被蜂子蜇了。
当时程有福立马抱着程菊找了大夫,虽将毒素逼了出来,可程菊的眼睛终究是伤了, 这些年右眼的视力越来越差, 见光时就不停的流眼泪,时间长了还不能视物。
“治不好的。”程菊捂着右眼, 神色黯淡下来,“丁大夫说我的眼睛拖的时间太长了,若早几年来城中医治,些许还有好的可能,只如今十来年了, 大抵就只能这样了。”
盛言楚清楚丁大夫医术有多高超,既然丁大夫说无可能,那大概就真的没有可能了,不过,术业有专攻,也许外郡或是京城有擅长医眼的大夫呢?
“菊表姐且宽心 ,我会留心帮你寻摸的,天大地大,总有人能帮你医好。”
盛言楚笑着安慰程菊,其实他并不是没头脑的说这些话,嘉和朝有古书记载,曾经有一个权贵世家的人举办了一场吃蜂宴,中途就有人不幸被蜜蜂蜇了舌头,当时舌头肿的嘴巴都装不下,好在有一个行走大江南北的游医途经此地,据说扎了几针后立马消了肿。
“我不求这只眼睛能完好无损,但求能摘了这只眼罩。”程菊摩挲着红布说的很小声。
乌氏见不得女儿陷在眼睛的缺陷中,忙笑道:“嗐,你就算真瞎了一只眼又如何,那柳家大郎不是说了吗?他不在乎这个的,他看中的是你的品行。”
说着插起腰嘚瑟:“算他有眼光,程家庄方圆百里谁有你贤惠能干?说起来先前钱家退了你,是他们家不识货,哼,转头娶的盛梅花是个什么臭德行!”
说到盛梅花,程有福瞪了一眼乌氏,数落道:“盛梅花好歹是楚哥儿的族人,你在这较什么劲?要我说咱家该谢谢盛梅花,否则我菊姐儿嫁进钱家那个坑,如今还不知道过得是怎样的苦日子呢。”
盛言楚心头一动,不经意的问道:“盛梅花咋了?”
乌氏被程有福训了一顿后瘪了嘴,闻言又来了劲头:“她呀,现如今上有公婆欺压,下有小妾气受,活生生气出了毛病,说是床都下不来了。那钱运宏是个狠心的,竟将盛梅花的女儿抱出来给小妾养了,你说说,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一朝给了丈夫的其他女人养,盛梅花能顺心吗?半夜里吐了一口血,如今人被老盛家接回去将养着了,三五天的就要灌人参汤下去,总之这回老盛家的老本怕是都要栽在盛梅花身上。”
一番话说得程春娘唏嘘不已。
“从前她还挺着肚子在我跟前炫耀钱运宏如何如何的待她好,怎么才两三年的光景就成这样了?”
程有福白了程春娘一眼,径直对盛言楚道:“你管着你娘,可别让她对老盛家的人乱发善心,他们有这样的结局,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早知道如今当年何不善待你们娘俩?有你这个秀才公在,量他钱运宏还是银运宏都不敢这么糟蹋老盛家的女人。”
盛言楚拍拍他娘的手,沉吟道:“老盛家的人我自是不会帮的,上回我训了钱运宏一回,全是因为他想娶平妻的缘故,只要不是娶平妻,管他纳几个妾氏我都不会过问。”
“不提她了,楚哥儿,你过来看看你舅娘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程有福话锋一转,将牛车上的几个陶瓷罐子搬了下来。
几个坛子封的很严实,一打开,一股勾人口水的酸味跑了出来。
“胭脂萝卜!”盛言楚本能的吸溜一下,精神大震,“舅娘,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我这两天才跟我娘叨叨胭脂萝卜,没想到您就给我送来了。”
“你从小就爱吃这一口,我自然是记着的。”乌氏笑着让程春娘给她一只没沾过油水的筷子,夹起一小根送进盛言楚的嘴里,“尝尝味道好不好?”
胭脂萝卜肉质紧实,嚼起来咯嘣脆响,酸溜溜的还有点微甜,总之回味无穷。
“可好吃了!”盛言楚赞不绝口,碍于胭脂萝卜是咸口的小菜,吃了一根后就没在吃了。
程菊将另外一个坛子的绳索解开,用手钳了一条巴掌大的鱼干:“楚哥儿,张嘴——”
盛言楚宛如鸟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大嘴巴。
小鱼干先熏后晒再腌的,一进嘴里率先品出来的是盐的咸鲜,将肉一咬开,鱼香的气味瞬间在口腔中爆棚,小鱼的刺压根就不用吐,嚼起来又脆又香。
盛言楚捧着小脸吃的欢乐,程菊笑眯了眼,道:“这一罐子小鱼全是贵哥儿下河摸的,他说你爱吃鱼,非要我做成小鱼干给你送来。”
盛言楚嘴里的牙齿最近都长齐全了,牙齿一好,他就迫不及待的想吃这种嚼起来得劲的吃食,小鱼干随着时间的发酵鱼肉变得格外的难咬,正适合盛言楚没事的时候拿来磨牙用了。
“我也有好东西要送给贵表哥,”盛言楚贪吃的从坛子里又拿了一条小鱼干,边使劲的嚼边往屋里走,很快,他手中多了两本书。
“喏,这是我这半个月在县学抄的书,还请菊表姐捎回去送给贵表哥。”
“辛苦你了。”程菊明白弟弟程以贵有多向往县学,如今虽不能进县学读书,但能拥有县学的书籍也是不错的。
盛言楚嘿嘿笑,吃小鱼干的间隙边问起程以贵的功课,程有福不好打扰表姐弟两的谈话,便拉着程春娘到旁边说话。
说来说去问的无非是程春娘在县里过得好不好,以及绣坊的事。
“柳家打算等菊姐儿成亲后,让他们小两口搬到静绥县里来住。”
一听程菊嫁人后要来县里住,程春娘脸上露出笑容:“菊姐儿也算熬出了头。”
“这才哪跟哪?”乌氏撇嘴,“男人成亲前啥话都说的漂亮,要我说,女人想熬出头还得自己有本事,像我,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我在操持,这样你哥才不敢跟我大声说话。”
程春娘笑出声来,道:“我大哥是敬着嫂嫂贤德,若是换做旁人,大哥未必会给好脸色。”
乌氏性子有些霸道,在程家庄是出了名的泼妇,人前人后都爱调侃她是老巫婆,可纵是如何,大家还是敬佩乌氏手脚麻利,一口气生了三儿一女不说,还学了一手好刺绣贴补家用。
乌氏抬起头看了眼在她面前老实巴交的丈夫,欢喜之余又有些烦恼。
“春娘,我这辈子算是嫁对了人,只是我家菊姐儿……那柳家大郎是个好的,可是他娘不是啊,他娘总是说菊姐儿的瞎眼睛,我在想菊姐儿嫁过去了未必能有盛梅花过的好。”
“不会的。”程春娘道,“柳母能同意菊姐儿和柳家大郎成亲后来城里单独住,足以说明柳母还是认可菊姐儿的。”
“来城里住是为了寻摸铺面,柳家在镇上就是卖杂货的,柳家大郎成了亲就要分家自立门户,所以才要来城里看看。”
乌氏说到这,话转了道弯,又道:“铺面的事菊姐儿说柳家大郎自个能搞定,只是我想让菊姐儿在静绥城中也能找一份活做,不至于依着柳家过活。”
程春娘一下子明白了乌氏的意思,思忖了下,便带着程菊和乌氏去了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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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这边盛言楚用开水泡了一碗火锅底料端给程有福,“您帮我尝尝,这里头的香料在哪能找全。”
材料名字其实他都知道,但有些名字并不是后世那个叫法,为了寻找方便,他必须喊对名字才行。
程有福上来就问火锅底料哪来的,盛言楚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又将巴柳子搬了出来。
“真是他给你的?”程有福这人比程春娘难糊弄,拧着眉头重复一遍,“莫不是你又背着你娘上赌桌赢来的?”
赌徒还不起赌资的时候,都会拿出家中压箱底的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用的,总之只要有价值赌坊都会收。
程有福闻了闻火锅底料喷发出来的迷人辣味,越发觉得盛言楚皮开始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