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自己被晒得微黑的儿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可看到自家儿子掌心中已经开始结痂的血泡后,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作为李氏唯一的儿子,魏徵几乎代表着她活下去的所有信念,而今她苦心孤诣,遵从亡夫遗言,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居然和外面那些庄户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让她心中产生了无数的怨念。
魏徵洗过脸,一脸微笑道:“母亲,您别担心,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也不曾少块肉,连身体都健壮不少。”
泪眼婆娑的李氏楞了一下,魏徵说的倒是不错,虽然只有区区三四天,但他却壮得如同一头小牛,再也不见当初那副一阵风便能刮跑的文弱模样。
“可是...你的老师他为何要让你...”
“母亲慎言。”
面对李氏的愕然,魏徵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当初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心中难道不是对恩师充满着怨怼,如今的母亲和当时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说起来,我们家这八品世家有多大的概率还能当官,您想过吗?”
李氏沉默了,魏徵说的,她都清楚,他们家的情况比秦家要惨,秦老爷子可是五品的世家,说不定哪天皇帝想起来的话,秦公子就能得个一官半职,可自己家这八品...县令能不能想起来都是一个问题,做官?基本和自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李氏却不愿承认,否则她这些年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魏徵没等到回答,自顾自道:“母亲,孩子能做官的概率不高,老师如此做,至少给孩儿留了一条后路,日后不至于饿死。如今孩儿还小,可若是到了二三十岁,难不成依旧一事无成,只能靠母亲为人做些针线来养活孩儿?”
“再者说,就算有朝一日,孩儿能重新为官,有了这段经历,孩儿也不会成为一个不知民生艰苦,整日之乎者也的糊涂官,您说是不是?”
母子两人交心的时候,秦风就站在大院的门口,身边站着几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熊孩子。
“少爷,这是我们今天上山采到的果子,还没舍得给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吃呢。”
一个身上打满补丁,脚下穿着一双露出大拇指布鞋的孩子高昂着头,一脸骄傲的跟秦风开口。
他的双手举得高高的,新鲜的野果上布满着露水,看起来让人垂涎欲滴。
秦风看着他们,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心中只觉得暖烘烘的,接过这些不知名的果子,也不管脏不脏,有没有毒,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孩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一脸表功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样,好吃吧?”
盛夏的果子其实还没有完全成熟,酸涩的滋味在秦风的口中蔓延开来,让秦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很甜。”
秦风艰难地把果子咽下去,一脸笑意地从秦朗手中接过一箱水果,每个熊孩子都发了一堆,就连那个需要被自己哥哥背着的女娃都没有落下。
“都赶紧回家去,记得先在河边把身上洗干净了,不然回家可是要挨打的。”
“还有,那水果都洗干净了再吃,不然小心闹肚子。”
这东西可是后世的,农药之类的估计少不了,这个时代的人可没尝试过农药的厉害,应该不会有事吧?
秦风有些不确定,看着那些满心欢喜的孩子们离去,然后从纸箱中拿出一个硕大的蟠桃,也不去洗,咔嚓一口就开始啃起来。
本少爷可是后世来的,元素周期表都尝遍的男人,岂会怕这点东西?
等到了中午,那些去装填猪草的婆娘们都满脸得意的跟没有这番机遇的婆娘们说着早上几个孩子的好运气。
“你是不知道,那果子看着跟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我家老二孝顺,家里人人都尝了尝,你别说,那个滋味...”
“是啊,我家也吃到了,那果子水淋淋的,吃一口满嘴香甜,我现在还能感觉到。要说少爷除了败家一点,没有任何的缺点,少夫人跟了少爷可真是享福了。”
“谁说不是呢?少爷人好,对咱们这些庄户也好,如果真能养出少爷说的那种大肥猪,咱们这些庄户也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肥肉,那日子,就是拿神仙来都不换。”
“没错,要是谁敢动少爷一根指头,看老娘不活撕了他!”
“...”
沦为苦力的一代名臣魏徵也在现场,他一边把那些收拢回来的猪草用铡刀铡短,一边听着婆娘的絮叨,心中却是有了些不一样的领悟。
“平民百姓不会管是大汉还是大隋,甚至异族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只会关心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如何,他们眼中的只有面前这一亩三分地,是不是能吃饱饭,是不是能吃好。如果等有一天,他们吃饱、吃好之后,或许会睁开双眼,去看看这天下是个什么样子,可在这之前谈什么教化,根本就是在放屁。”
秦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魏徵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恩师。”
秦风摆摆手,毫不在意道:“为师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况且尊敬这个事,是放在心里的,我若是值得你尊敬,哪怕没这些繁文缛节,你也会尊敬。可我若是个混蛋,哪怕你每天大礼参拜,只怕心中也恨不得立刻把我干掉。”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吗?”
说完这事,秦风突然转移话题道:“这三日来,可曾学到一些什么?”
魏徵沉思片刻,他心里清楚,秦风问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学会铡草、敲坑壁这些简单的事。
“恩师是想告诉弟子,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秦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种教育的效果可比读上两句书本有用多了。
“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秦风和魏徵站在大坑的旁边,看着庄户们将猪草填进去,然后再将薄膜覆盖在上面,最后用土封实,等待发酵。
魏徵一脸兴奋道:“恩师,原来与人相处也是学问,摆弄庄稼也是学问,甚至怎么组织人手来干活速度才快,同样也是学问。”
“没错。”秦风点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世间万物,什么不是学问,何必非得在书本上死抠?”
“为师不是说圣人之言不好,但那是圣人的学问,不是你的。而且圣人也不是坐在家里,凭空掉下的学问,你可明白?”
魏徵一脸佩服道:“弟子受教,恩师不喜读书,但却出口成章,果然大才,弟子不及也。”
秦风刚才还一脸得意的面孔顿时苦了下来,连忙左右看看,发现秦华不在旁边才松了一口气。
我他娘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个嘴呢?
没事装什么逼,当个纨绔子弟多好,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又是多少麻烦。
秦风连忙转移话题道:“为师不清楚你以后的路会如何,但据那杨英说,朝廷有意以才取士,所以你未必没有重新做官的机会。”
“可做官,不是作威作福便够了,你还需要去了解这些百姓的想法,知道他们在乎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如此一来,等你施政的时候便能游刃有余,不被人哄骗,不会再像那庙宇中的菩萨一般,当个泥胎玩偶。”
魏徵心头一动,开口问道:“恩师,若是朝廷真的以才取士,那您...”
“我?”秦风伸个懒腰,有些不屑道:“当官有什么好,每日忙忙碌碌,还未必能留下什么好名声。在为师看来,如今的日子才让人满足,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闲了就给自己找些活干,累了休息便是,这日子,便是拿皇帝来,为师也不换。”
“你跟为师不一样,你有你的志向,你有你的路要走,选好了,走下去便是,为师日后说不定还得仰仗与你,到时候莫要装作不认识为师便是。”
魏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弟子不敢或忘恩师的大恩大德,不论日后如何,恩师便是恩师,若真有那么一日,弟子依旧会如今日一般,听候恩师教诲。”
“你这是做什么。”秦风一把将魏徵拉起来,伸手给他拍去裤子上的泥土,笑道:“你小子想的太多,一步一步走下去吧,为师倒是很期待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若是累了,那便回来,为师这秦家庄,终有你的一席之地。”
没去管身后的魏徵,秦风大步离去,看起来无比洒脱,心中却满满都是得意。
这一下,是不是彻底抱住了魏徵这条大腿?
少爷我真他娘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