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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些不是他该考虑的,车夫摇摇头,扬鞭往城门方向驶去。
    周溥坐在车厢里,马车行驶的那一刻,前尘旧事蜂拥而至,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他闭了闭眼,靠在车壁上,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
    上辈子,殷岁晴刚死的那阵子,陶嫤整日整夜的不说话,一个人守在灵堂里,不吃不喝。
    谁劝都没有用,她不哭不闹,只是沉默。
    如果陶临沅过去,老远便能听到她怒声叫他滚,她的情绪很激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那时候她跟陶临沅的关系僵化到了冰点,连白蕊玉茗都不敢靠近她,生怕她哪天承受不住,精神就崩溃了。
    周溥不会说话,不会惹她心烦,所以一日三餐都是他去送。
    有时候他送完饭也不走,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督促她吃饭。陶嫤一开始还会撵他,后来渐渐地习惯了,也就任由他待着。
    有一回陶嫤破天荒地找他说话:“阿娘走的时候,我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溥滞了滞,想要开口劝她,但是又说不出话。
    她低着头,“我想陪她一起走……”
    周溥急坏了,怕她一时想不开,多想开导她。然而灵堂里没有纸笔,他几番张口都发不出声音,那是第一次周溥如此憎恨自己是个哑巴。她需要他安慰的时候,他居然连话都不能说。
    后来她一声一声地啜泣,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那几天她哭的太多,就快把眼睛哭坏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又脆弱又无助。
    周溥在一旁手足无措,眼看着她要昏倒,当即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张开双手抱住她。
    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陶嫤眼角还残留着泪花,呜呜咽咽地抓着他的衣服,无意识地喊他“阿娘”。
    她说阿娘别走,阿娘我好想你。
    周溥心疼得不得了,不住地拍打她的后背,用口型一遍遍地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他都一直在她这里。
    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可以陪她一辈子。
    陪着她,以前以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现在想想,真是太奢侈了。
    *
    殷岁晴离世后,陶嫤足足缓了半年。
    那半年里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几乎没踏出过重龄院半步。她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少勋贵世家想上门说亲,都被她疾言厉色地赶走了。她说她不要嫁人,这一辈子谁都不想嫁。
    陶临沅不敢来劝她,因为他一来,陶嫤就会更加激动。
    其实那段时间,周溥的心里是高兴的。他明知自己的想法恶毒,但还是忍不住高兴,如果她不嫁给别人,那他是不是还有点机会?
    她蹉跎了两三年,从二八妙龄少女一直拖到了十八岁,渐渐地没有人会再上陶府提亲了。
    陶嫤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觉得这样就很好,慢慢地耗尽这一生,就可以下去陪阿娘了。但是她死之前,绝对不能让伤害阿娘的人好过。
    没了陶临沅的袒护,陆氏在这府里就像一叶孤舟,谁都救不了她。
    陶嫤把她关在一间房里,不给她吃饭,隔三差五地送进去一碗饭,长此以往折磨了她一年多。她再也承受不住,一心求死,但陶嫤偏偏不让她死,只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她尊严理智都没了,跪倒在地上哭着向她求饶。
    饶是如此,周溥都不觉得她可怕,他只觉得她是最让他心疼的小姑娘。
    外面那些人乱传谣言,说他是她的入幕之宾。周溥从来不出面解释,因为他乐意担受这样的名声,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更近一些。
    一眨眼过去四五年,她已是双十年华。
    大抵是天生皮肤白嫩,看着仍旧跟十五六时没什么两样。
    一天她在屋里作画,画了半天都不如意,末了烦恼地把画卷揉成一团,扔到窗户外面。恰巧他从外面经过,那纸团正好砸在他的头上,她全然不知。
    周溥展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只苍鹰。奈何她画工不行,硬生生画得像只野鸭。
    周溥忍俊不禁。
    他拿着那张画走入屋里,陶嫤出来的时候,他笑着把纸团交到她手里。
    陶嫤打开一看,霎时脸红了:“这,这怎么在你手上?”
    周溥指了指额头,意思是刚才被砸中了。
    陶嫤很不好意思,让丫鬟去倒茶,她给他赔罪,“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不会乱扔的!”
    他原本就没有怪过她,只是看到那画上的翱翔的鹰隼,心口有一瞬间的抽疼罢了。她从来是向往自由的,她最没有安全感,如果能有一个人给她遮风挡雨多好,安抚她受惊的羽毛,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再也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如果那个人是他多好。
    周溥正胡思乱想,她就歪着脑袋问:“你有事找我么?”
    他点点头,想看看她近来身体如何。
    询问了她的饮食和作息,周溥又给她扶了扶脉。她的身体很虚弱,准确地说自从殷岁晴走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别人又能怎么帮忙呢?
    周溥摇头叹息,开了几副药方,在背面叮嘱她一定要一日三副,按时吃药。
    陶嫤每回都是口头应下,转头就忘到脑后了。
    所以她的身体总好不了。
    周溥还想写什么,她伸手按住他的纸,笑嘻嘻地问他:“周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陶府?”
    他的笔一下子握不住了,从手里掉出来。
    陶嫤继续道:“我总觉得耽误了你的前程和婚姻大事,你留在府里又娶不到媳妇儿……”
    周溥回过神后,赶忙摇头。
    他从地上捡起羊毫笔,颤抖着写下一句:“我不娶妻。”
    他从没想过娶妻,更没有想过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他以为他们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他看着她,看一辈子。
    可是很显然地,陶嫤不懂他的想法,唉叹了一声,很是不解地问道:“你不娶妻,那你要怎么传宗接代啊?你家人都没了,只剩下你一个,你难道要断了你家香火吗?”
    他不说话,握着毛笔的手更抖了。
    陶嫤双手托腮,自顾自地说:“你经常读书,应该知道古人说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顿了顿又道:“哎,你要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你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周溥唇色发白,霍地站起来,碰掉了桌上的茶杯。
    那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失态,把她给吓坏了,睁大眼后退几步:“你生气了,为什么?”
    他想说他不娶妻,除了她,他谁都不想娶。
    可惜说不出来。
    哽咽了许久,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他握着笔走回桌边,在白纸上一字一句地写:“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陶嫤见他真生气了,点点头没有再强迫,小脸还有些怯怯:“那,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啊……”
    他颔首,走出重龄院。
    此后,陶嫤果真没有再提起此事,大抵是被他那次凶狠的模样吓到了。为此周溥一直很歉疚,明明不是她的错,错全都在他,因为他自己心思龌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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