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干点什么呢?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清楚地认识到,沈伐石他是杀不掉的,季三昧的心是转不过来的,而且在不久以前,神明已经答允了他,季三昧的命运是可以扭转的。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之前他还有一个家,一个有只蠢妖精的家。
向小园就此沉寂,在床上躺了很久,躺到小妖怀疑他已经死去。
直到三天后,向小园才撑着孱弱的双臂,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你走吧。”
陪侍在床边的小妖轻声道:“您……”
“我要去把妖主找回来。”向小园说。
小妖闭了嘴,没说话。
向小园越说越有力气,原本黯淡的眼睛里又渐渐地有了光:“对,我去把他找回来。他怎么可以跑?他可是答应过我,要和我白头偕老的,他说过的……我找到他,劝一劝他,他就能回来了。”
这三日,向小园本来是在想自己的前路该如何走,可是想来想去,总有一个聒噪的声音在他耳边唤着,媳妇,媳妇。
……他得把那个聒噪得他头疼的家伙揪回来。
小妖沉默了一会儿,闷着声音说:“那我在这里守着。主上什么时候想回来,回来就好。”
向小园听着小妖的声音,说:“我记得何自足救过你一条命。”
“是。”小妖说。
向小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向小园一直留在洞府里养精蓄锐,偶尔能出去吹一吹风,他也不走远,顶多走到榆树底下,抱膝坐上一整天。
他难得地没有去想季三昧,他只想着如果再次见到何自足,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把他劝回来。
而他根本不知道,榆树下就埋着他的爱人。
数日后,他启程下了山。
半个时辰后,山下的某家客栈里多了一个用着木雕手杖的盲眼青年,大概是许久没有一个人独身出过门,他看上去青涩又懵懂,叩击探路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年长的客栈老板见到他便心生了怜悯,迎了上去:“这位客官,您是要住店吗?”
向小园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甚至有些紧张,半天才酝酿出一句话来:“我想找人。……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他?”
这是他进入城镇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么多年来与正常人说的一句话,话一出口,他的脸颊就红透了。
客栈老板热心地问:“他长什么样子?”
“他……”
在修养的几天里,向小园思考过无数个问题,却偏偏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愣住了。
向小园粗糙的手掌在半空中一下下地动着,模拟着抚摸的动作。
——他的手掌曾抚摸过何自足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偏偏从来没有仔细抚摸过何自足的脸。
“他长……长……”他的手抖得厉害,一双清透的眸子里盛满了绝望的茫然,“……他长什么样子?”
他喃喃自语着问自己:“……他长什么样子?”
那长者好奇:“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这总有个准数吧?”
眼前漂亮的盲眼青年突然毫无预兆地掩面大哭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何自足长什么样子,他从没有见过那张对他极尽温柔的脸庞。
……他要去哪里找他?
☆、 锦鲤好逑【正文完】
两年后, 季三昧病逝于觉迷寺禅院, 沈伐石将其葬于松树林中。
次年, 松林郁郁如许。
紧接着,又是两年光阴匆匆而过,天下大旱, 土地龟裂,无数人背井离乡,云羊大陆飞熊山觉迷寺广告天下, 开仓放粮, 周济百姓,无数难民闻讯蜂拥而往, 从此,觉迷寺香火鼎旺, 无数高僧来此讲学,大开水陆道场, 觉迷寺扬名天下,许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入觉迷寺中修行,以期孩子他日得道, 少受俗世苦难。
老方丈圆寂已有些时日了, 年轻的方丈诵着经,大开山门,迎接八方来客。
而觉迷寺山后的一座小禅院却远离人烟,常年只闻鸟语蝉鸣。
王传灯在院里挖了一个锦鲤池子,放了许多白的红的锦鲤在里面, 一只只养得肥大活泼,成日懒洋洋地在池中逡巡,那股劲儿像足了总督夫人。
他种的第三棵梧桐树也活了,自从总督夫人病逝后,他每年都种一棵,用来计时。
王传灯还记得季三昧病逝那天,总督格外地平静,他把那已经凉了身子的人从屋中抱出,坐在廊下,亲了亲,又抱了很久,久到王传灯以为总督夫人只是睡着了而已,沈伐石才说:“传灯,他走了。”
王传灯还记得当初自己听到这几个字时的心情,这具躯壳再不是总督夫人,而下一个总督夫人还要过好几年才来。
他一度以为沈伐石会再疯一次,但他却格外地安静,这一安静就是整整三年。总督没有再动用“修罗鼎”,没有再拿自己做筹码,他尽力地保证自己的清醒,等待着季三昧归来的那一天。
在这三年间,王传灯种了三棵梧桐,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种多少棵,才能等到总督夫人回來。
卫源和季六尘去游历四方了,不过,说是游历,谁都知道他们是去寻找不知托生何方去的季三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