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冯子凝不说,覃晓峰也明白,他这是为自己之前撇下王陈君来找男朋友而惭愧了。否则,照冯子凝往常的做派,晚归又何必报备?恐怕夜不归宿也不会多做解释。关于他们两人的恋情,王陈君可以说没做多想便不反对了,但是不反对和同意是两回事,就像不同意和赞成相差甚远一样,想到覃远辰所言,覃晓峰的心里不禁困惑:王陈君是不是覃远辰所说的“想通了”的那一派家长?
“现在还是假期,希望去前海滑冰的人不会太多。”覃晓峰毫不透露自己的心绪,自言自语道,“大晚上的,应该不会太多人。”
司机在前排听见,插话道:“你们要去前海滑冰?”
两人不约而同地应了。
“放心!前海晚上没什么人。天冷,灯光虽然打得亮,但毕竟也是晚上,除非特别感兴趣的,否则顾着安全,大伙儿一般不选择晚上去。”司机打着包票。
冯子凝听了高兴,说:“那太好了!”
覃晓峰在一旁看见他兴奋得发亮的双眼,跟着笑了。
来到前海冰场,真如司机所言,冰场中虽然灯火通明,但游客不多。冰场同时播放着音乐和安全须知,在并不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有几分奇怪。
覃晓峰他们购买门票后租了两双合适的冰鞋,很快便上冰了。
由于很长时间没上冰,覃晓峰刚进入冰场,难以找到平衡,脚下直打滑。他的面色严峻,僵得一丝不苟,两条笔直的腿直打抖,身子晃晃悠悠。
冯子凝早已滑进冰场中央,回头看见覃晓峰寸步难行,忍不住捧腹大笑。
覃晓峰站定,见他笑得开怀,十分尴尬。可是尴尬归尴尬,覃晓峰终是被气笑了。
“你多久没滑了?”冯子凝滑回他的身边,笑问。
覃晓峰窘道:“很多年了。”他顿了顿,“你出国以后,我再也没滑过。”
闻言,冯子凝惊讶地眨了眨眼,说:“看来,你真的不喜欢滑冰。为什么还要来?”
“再不来,怕不会滑了。”覃晓峰说着,目光随着冯子凝的身影而动。冯子凝绕着他滑,一圈又一圈,没一会儿,覃晓峰的脑袋发昏了,失笑道:“我头晕。”
“真冰很好玩嘛。”冯子凝拉起他的双手,往后倒退,将他往前拉,“你多动动,就全记起来了。”
冯子凝的平衡感向来比覃晓峰好,现在看他滑得那么顺畅,覃晓峰基本上没使力气,只让冯子凝拉着自己往前走。
滑真冰应是冯子凝来到北方以后最先喜欢上的一项运动,学校附近有两个冰场,他们刚学会滑冰的那年冬天,冯子凝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叫上覃晓峰一起去。甚至到了天气转暖,冰场的湖面开始融化,不能再供游人们活动,冯子凝还要去室内冰场玩。
第二年,他们的体育课都选修了滑冰。夏天,冯子凝在仿真冰场上考了高分,但还是说,希望冬天快点儿来。
“你在国外也常滑冰吗?”覃晓峰看冯子凝一点儿也没生疏,问。
冯子凝放开他的手,在冰上轻盈得像一只自由飞舞的天鹅,一边滑,一边说:“嗯,完全取代羽毛球成为我最喜欢的运动了。”他又开始绕着覃晓峰打转,“打羽毛球,胳膊会变粗,而且只有一条胳膊变粗,太尴尬了。”
覃晓峰听他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漂亮,忍俊不禁。
“我还买了一双冰鞋,不过回国前嫌麻烦,在网上卖掉了。”冯子凝蹬冰倒滑,又单足轴转了几圈,“我先去那边玩儿,等会儿回来找你。”
覃晓峰点了点头,很快便看见冯子凝往更广阔的区域滑行了。
果然约冯子凝出来滑冰是对的,覃晓峰还在尽快地适应场地,冯子凝已经在冰上自由自在地滑行。
明亮的灯光下,冯子凝被风吹开额头,脸上满是朝气,再无上午覃晓峰见到的愁容。覃晓峰不知道冯子凝再过多久会想起那些让他烦恼的事,不过他觉得能少一刻也好。
等王芝柔他们来以后,覃晓峰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在此时失望地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他对王芝柔的了解或许比了解冯子凝更少。因为不了解,覃晓峰不确定如果自己一味地坚持,而王芝柔固执地不同意,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会有多难过,会有多绝望,她的难过和绝望会让她做出什么事,覃晓峰统统想象不出。
可是,像一种讽刺,覃晓峰能够想象如果分手,冯子凝会有多伤心。覃晓峰想象出的冯子凝的伤心,让他心疼不已,但他想象不出的王芝柔的绝望,让他恐惧和惶然。
覃晓峰看着湖畔未被光照亮的柳枝和干枯的树干,心想冬天真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季节。
他学着冯子凝的样子,蹬腿向前滑行,很快年少时自由自在的愉悦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那时的覃晓峰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父母也不曾要求他谈恋爱或结婚,那时冯子凝已经在他的身边,就像父母在他的身边那样平常。那时的覃晓峰哪里能够预想到在关系改变以后,这些平常全变成不可能的事?
覃晓峰绕着冰场滑了两圈,时不时地避开其他游客,最终累得站在原地喘气,双腿又开始打颤。他呼出阵阵白气,在人群中寻找冯子凝的身影,惊讶地发现冯子凝不知何时也不滑了,正蹲在冰场的对面发呆、休息。
他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那模样仿佛走丢后等不到家长,着急过后落入茫然的小孩儿。覃晓峰看得笑了。
两人的距离很远,又隔着许多游客,场边灯光黯淡,冯子凝应不会看见覃晓峰在远处笑。可覃晓峰才笑,便看见冯子凝回过神,起身放眼寻找。
“冯子凝!”覃晓峰冲他大喊。
冯子凝立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看见覃晓峰笑,自己也跟着笑了。他才蹬步,面前忽然闪过一个轻盈而翩翩的身影,如一道影子从他的面前掠过。两人险些撞上,冯子凝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见到那个已经滑远的身影竟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混血男孩儿。
那男孩儿滑得很快,轻巧得像是一只蝴蝶,吸引了很多游客的注意。或许冰场的工作人员同样发现他,安全须知的广播声增大了,而他置若罔闻,忽然叫了一个人的姓名。
冯子凝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个男孩子喊完后便冲着一个方向疾速滑行,再看向他前进的方向——场边站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没穿冰鞋。转眼间,男孩儿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见状,冯子凝的心猛地一跳,再看向覃晓峰,发现他同样望着那一对。
覃晓峰收回目光,远远地对冯子凝淡淡一笑。
冯子凝避开路人,朝着覃晓峰滑去,来到他的面前,咧嘴笑起来。
他的额发被汗沾湿了,在灯光中晶莹剔透,像水晶般,滴落进他的眼里。覃晓峰帮他擦汗,问:“累不累?”
“有点儿,最近运动得太少了。”冯子凝喘气,回头再去找那两人,男孩儿已经再次回到冰上。他看了一会儿,猜测道:“他应该只有十几岁吧?”
覃晓峰愕然,说:“或许吧,看起来像中学生。”
“但是那个男人,年纪好像比我们要大一些。”冯子凝看向覃晓峰,“他们都能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不行呢?”
覃晓峰呆住,心想他们如何能够得知别人的事?冯子凝难道不知道吗?可是,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会问得那么天真?覃晓峰的心里有惊讶也有困惑,但当他看进冯子凝的眼睛,这些不确定的情绪全变成了和冯子凝一样的单纯——不是不明不白的单纯,是清清楚楚以后依然固执的单纯。
“谁说不行?”覃晓峰捧住他的脸,鼻尖轻触他的鼻尖,那儿有些汗,让他们黏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哪怕家人不同意吗?冯子凝想问,可覃晓峰这么说了以后,他好像有了莫名其妙的勇气。这勇气没根没据,像是少年人般无知无畏。是了,说这话的覃晓峰显得像少年一样无知无畏,令冯子凝产生欲念、产生奋不顾身的冲动,他像踩在云朵砌成的台阶上,明知脚下是虚妄的空气,却更有冲动要抵达光明的来处。
冯子凝抬头轻轻地亲他的唇,一双眼生生地、深深地看他,没来得及多看,覃晓峰抚在他脸颊的双手滑向颈后,将更深的吻与他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