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舱里,叶寒掀开青色碎花的简朴船帘,看着船外雾气缭绕不散,褐灰色的船只如同海市蜃楼忽隐忽闪,甚是神秘。突然,船身一晃,然后就是一波猛烈的江水拍岸声,打得哗哗作响。还好叶寒及时扶住了船沿,身子只晃动了几下,青川挨着坐在叶寒身边,也没受多少影响,倒是花折梅比较倒霉,一时没反应过来,头愣是直直撞在对面船壁上,惹得一船人笑声不止。
吴伯心善,被阳光晒得铜黑色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提醒着花折梅,“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坐船少了,不知道水路颠簸不输陆路。去云州路途遥远,记得坐稳抓紧船壁,要不然这样的事情还会时常发生的。”
花折梅虽是读书人好面子,但面对船家的善意提醒,还是虚心听教,诚心谢过。
船外雾气满天,看不清江上一切,船只如成群的鱼盲目前行,叶寒有些担心,开口问道:“吴伯,澜江里的浪是不是都这么大,这一路去云州能顺利到达吗?”
“小丫头你就放心吧!这个时节澜江无风无浪,十分平静,刚才那个大浪打来也只是江水帮的巡护船从旁经过引起的。放心吧,没事的,吴伯从小就泡在水里长大,在江上讨食,对这澜江的了解比我家那口子还要熟悉,保准能让你兄妹三人安全到达云州。”
这时,周围小舟开始解绳撑竿,如鲤鱼下江般争先恐后加入船只队伍。吴伯闲云野鹤惯了并不急,一双黝黑有力的大手不慌不忙拉绳起帆,然后有条不紊紧握住船桨,摇舟轻晃,如一滴水细若无声缓缓融入到万千船只里。
果然是江水中讨生活的人,吴伯的船技真是高超,虽说江水冬季不如夏季风大浪大,但波澜拍打余威犹在,而且周边密密麻麻的乌船前拥后挤,如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可船行了这么久了,都过了元州水界,小舟一路平平稳稳,没有丝毫晃荡,就如同平时走在地上一般,连一次跟其他船的磕碰都没有,真是奇了。
可能是出了元州,逃出了元州太守的势力范围,悬在头上多日的利剑也随之消失了,叶寒不由肩头一轻,心情大好,于是拉着青川站在船头,身后迷烟重云已经远去,看眼前千帆奔流直下云州。
江风很大,吹得叶寒青丝凌乱抹面遮眼,也吹散了叶寒眼中的那一弯忧愁,“青川,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安全了!”叶寒在青川耳边轻声兴奋说道。
青川仰头望着叶寒,虽没说话,但心里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喜悦还是从那双如夜深邃的墨眼中溢了出来,笑意满生。在这之后的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分离,久到他们再次相遇,青川才有机会和勇气告诉叶寒,他最爱的就是她的这一弯明媚的笑眼,就像和煦春风撩过他的心尖,暖暖的,痒痒的,就这么简单地望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戒不掉。因为,他上瘾了,他中了一种叫叶寒的毒,只有她叶寒一人才能解的毒。
顺江而下,迎风而立,叶寒闭眼张开了双臂,任阳光落满全身,任风吹风过。在此刻,她才感觉她是自由的,仿佛间又回到了以前的悠闲时光,在暖意冬阳下打盹,在雪山下木屋温泉中赏樱。
双眼缓缓睁开,即使周围好奇目光全扫射在她身上,叶寒全然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而身旁青川也从未觉得叶寒奇怪,相反他更喜欢这样的叶寒,没有了在元州时的枷锁,活出了自我。
前方江水帮大船开道,中间留守,后方断后。不得不说,这江水帮可真不是草台班子,只是简简单单的护航竟整出了军队的章法。
叶寒跟青川并坐在船头,轻声交谈着,说的话也是南辕北辙,天方夜谭,但两人说得也甚是开心,笑声不减。
说着说着,叶寒把刚才对江水帮的船队布阵说了一下,然后青川也突然起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江水帮虽然只有三首船,可一般的水匪甚至是官府都拿它没有办法,前中后都可以彼此照应,前来抢劫偷袭的绝对捡不到好处。”
看着前后望不到边的船只,叶寒突然觉得吴伯真是棋高一着,让船只处在船队中间,比处在边缘的船只安全性提高了很多。可她心里还是有所顾虑,“话虽这么说,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窜出一窝水匪。”
青川随意撇了几眼江水帮的船只,对叶寒的担忧不是很在心,不过说出的话反倒惊住了叶寒,“水匪是常事,江水帮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样的大帮大派,如果不懂得收敛,迟早会被南北朝庭给剿了。”
叶寒真的没想到青川会说出如此一番深有远见的话来,这完全不是一个自小长在深山古刹中长大的小沙弥能说出的话,惊得叶寒一时发愣,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大力拍在青川肩上,深有感叹,“青川,你当和尚真是可惜了!”
“喂,你们悄悄话说够了没?现在都快到正午了,有吃的没,我都快饿死了!”
不用猜就能知道此时叫嚷不满的人正是我们的花大公子——花折梅,正站在船舱外轻摇折扇,故作风流。
叶寒本懒得理会这公子哥儿,只是看着这日头确实也快到饭点了,而且吴伯也划了一上午的船,想必也累了,自己做顿午饭一起吃权当是感谢感谢他,虽然自己已付了他船钱,但毕竟要在江上一行数日,与船家把关系搞好没什么不好。
叶寒于是站直身子,越过船舱走到向船尾处喊道:“吴伯,快到正午了。您厨具放在哪儿,我来给您露一手,让您也尝尝我的厨艺。”
浆声哗哗作响,吴伯掌着船桨匀速划着,被江上烈日晒成铜褐色的脸露着推辞,“叶丫头,还是我来做吧!你们毕竟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给我个下力的做饭。这样不好。”
叶寒可不管吴伯的推辞,直接在有限的船舱里找出了厨具,然后指挥起青川和花折梅起来。
“青川,你去拿六个馒头,吴伯划船干的事体力活,得有主食填肚补充体力。”
“好!”说完,青川就钻进了船舱。
叶寒踢了脚坐在船头吹风的花折梅,指着一旁的火炉,“你把炉子生好。如果你要是没弄好,我把你扔到江里喂鱼。听见没?”
短短几天逃亡中,叶寒已经在三人中树立起了一定的威信,虽然有时候花折梅这个大少爷会不服管教,但该做的事还是会做,不会耍懒推脱。
花折梅虽然没干过,但还是在叶寒一字一句的指导下把炉子生了起来,毕竟以叶寒的脾气,自己要是把她惹恼了,她还真敢把他扔到江里喂鱼,也许根本不用扔,人家直接踢他一脚就了事了,还省劲,了无声息地就能让他消失。
叶寒把馒头放在锅上热着,转身瞧着船沿上挂着几个铁钩,下面连着渔网,然后大声向船尾喊去,“吴伯,船头水下的渔网可以拉上来吗?”
“叶丫头,你先别动,等船靠岸停下来后,我来做饭。”
吴伯是个老实人,叶寒从见面第一次就知道了,有客人开出低价也不好意思还价,除了坐在船上一口一口吸着旱烟,竟然一个字也不说,当然也招揽不到好的生意,这才让叶寒捡了个大便宜。
“没事,吴伯!我做饭,你吃我们的馒头,我们吃你打捞的鱼虾,这样不是很好吗?”
吴伯甚是为难,这种占人便宜的事他可从未做过,连想都没想过,“这哪行!在江上鱼虾能值几个钱,哪有经饿的馒头金贵。”
“我们很少吃江里的东西,你就当可怜我们,让我们尝尝鲜。”
“这唉”
一声叹息过后,吴伯便没了话,叶寒知道吴伯这是默认了,便让花折梅大手一拉,从渔网中捡出条鱼和半盆活虾来,然后锅碗瓢盆的声音便在船头叮叮当当响起。
千条乌船上,有一条甚是热闹,只见船尾船家划着船桨,甚是开心,而船头也是一片热闹景象:青川在水中洗着青菜,花折梅摇着折扇,扇着炉火,而叶寒则是船内船外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江上连绵千里的船队沿江停泊靠岸了,褐灰色的乌船一条条都升起了白色炊烟缭缭,叶寒他们四人却已经开始了午餐,让周围饥肠辘辘的人好不羡慕,恨不得一把火瞬间把锅中食物煮熟。
船舱光线不明,叶寒索性把矮桌搬到了比较宽敞的船头,叶寒和青川坐在船尖上,花折梅和吴伯坐在船舱边上。清风徐来,千帆渔家,万里澜江,天高云阔,甚是舒爽。
由于是在船上做饭,火就只有那么大,很多炒菜都做不了,叶寒只好勉强做了几道菜。正中间是一条煎鱼,外色金黄,鱼香四溢,甚是诱人。左边是馒头垒砌成一座小山,右面是一黑色土盆,上面被一木板锅盖盖着,不知为何物,神秘十足。外加一道凉菜和一盘炒菜,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午餐,虽然简单但已极具挑战性了。
叶寒把煎鱼推倒吴伯面前,不容他拒绝,“吴伯,我们四人之中你最年长,你先动筷,我们这些小辈才能开始吃饭。”
“这”,吴伯犯难,连口中正抽着的旱烟也慢慢放下,他虽然年长,但他只是个船家,不应该受客人这么大礼,这样不合规矩。
见吴伯犹豫不决,青川和花折梅一起“发功”,你一眼我一句,说得吴伯再不下筷就不好意思了。筷子在鱼尾夹了一小块入口,勉强做做样子。叶寒哪肯,直接夹起一大块鱼腹肉放在了吴伯碗里,让他不容推拒。
万事开头难,等渐渐适应了,吴伯也少了几分拘谨,跟叶寒三人开始熟络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江上趣闻,听得三人入了迷。
饭过一半,周围船家也开始吃起迟到的午饭,可谁也没有向叶寒这船一样:船家和客人相处一桌,热闹融洽。
叶寒把吃得一点不剩的煎鱼盘子撤到一旁,把右边的黑色土盆挪到矮桌的正中间,手按着木板盖子不打开,买着关子,故作神秘,“吴伯,你猜下我这里面是什么菜?”
吴伯是老实人,心里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根本猜不出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而见叶寒迟迟不揭开“谜底”,让在一旁无聊的花折梅和青川也跟着加入猜谜队伍中来,只不过答案说了很多却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青川最是年小,缠着叶寒说出盆中的“谜底”。叶寒哪肯?在江上本来就无聊,好不容易有件趣事可以打发时间,所以无论青川和花折梅如何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肯揭盖。
“姐姐,你快打开吧!你没看见吴伯还饿着吗?”还是青川了解叶寒,抬出了吴伯让她不得不放手。
“别别别”,吴伯可从未这样想过,虽然他也很想一看究竟,连忙摆手,“叶丫头,我吃得差不多了,你看这不是还有白乎乎的馒头吗?够了,真的够了。”
叶寒环视一周,黑白分明的清眸瞬间弯成月牙,透着几丝机灵,故做埋怨道,“吴伯,我这道菜特地为您做的,您一口都没吃怎么就已经吃饱了!”
说完,叶寒大手一掀,一股浓郁香醇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勾得吴伯晒得发红的鼻尖一下颤动,刚吃饱饭悠闲涣散的眼神一下就顿住,直勾勾盯着木盆,恨不得将一对眼珠子都按在盆里,两片黑红嘴皮还发颤问着惊讶问着,“叶丫头,你这做的是什么?”
“这是醉虾!”叶寒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番吃惊的样子,细细解释,“知道吴伯你就好一口酒,但是江上行船最忌讳醉酒误事。所以我就做了这盆醉虾,酒不仅可以去腥、把虾熏醉,而且吃时滋味更好,既可以解了你的酒瘾,还不会醉酒上头。”说完,捻起一只青壳虾的长须递给吴伯,“吴伯,你尝尝看,看我做的醉虾到底能不能让你喝醉?”
从起床开始就没沾过一滴酒,再加上行了一上午的船,吴伯的酒瘾早就犯了,只不过事关几条人命不敢大意,只能用辛辣冲劲十足的旱烟提神,但还是比不上酒的滋味。这不,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盆醉虾,他哪能再推迟。
吴伯伸出骨节粗大的厚手接过虾,三下五除二地剥了虾壳,然后着急忙火地一把虾丢进嘴中,大口咀嚼起来。可能带着酒味的虾下肚,解了肚里的馋虫,吴伯舒服得闭眼回味,然后才睁开眼冲着叶寒竖着大拇指,“叶丫头,你做的醉虾真是唇齿留香呀!以后我这酒腻子终于能找到解酒的妙招了!”
粗旷的声音一气说完,吴伯双手并用随手抓起虾就开始大快朵颐,边就着大白馒头,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周围船家也闻到了酒味,也纷纷前来讨上几只醉虾解馋,就连剥下的虾壳也舍不得扔掉,也得在口中吸吮几遍才肯罢休。
青川也看得发馋,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黑色土盆,不时仰着头可怜巴巴望着叶寒,好像在无声求着让叶寒给他吃上一个,解解馋。
叶寒不应,并非她抠门什么,只是青川还是一孩子,怎么能让他这么小就沾酒?虽然吃点醉虾也不会吃出个好歹来,可叶寒总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可当看见那双如夜深邃的墨眼渐升起水烟氤氲,甚是可怜让人狠不下再拒绝,叶寒败下阵来,但也只给青川夹了五只醉虾放在碟子上,尝尝鲜就行,她可不想青川变成一酒疯子。
周围船家吃完后,又忍不住向叶寒再讨要几个,但都被叶寒婉言拒绝了,然后叶寒忽觉得四周亮起了一双双绿色的狼眼睛,全都饥肠辘辘地盯着盆中的醉虾。
说也奇怪,今天的花折梅有点反常。按以往他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性子,什么好吃的都逃不过他那张馋嘴,只是今天他是怎么了,竟然一点儿都没碰醉虾。难道他“变性”了?
按不住好奇,叶寒试探问着,“花折梅,你不喜欢吃虾吗?怎么都没见你动过?这可不像你花大公子的性格。”
听出了叶寒的酸讽,花折梅只是平静地挑了挑眉,双眼朝天,“刷”地一声潇洒十足地展开折扇,轻摇慢扇摆着谱,“江河之物,腥味太大,不合本公子的口味。”
“不对吧!我记得你在南关的时候什么河虾鱼蟹你都吃得开怀,我当时都怕你把我吃穷了。”叶寒可不信花折梅这份说辞,这货肯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缘由,否则他早一盆抢过来吃光了。
“哼!”花折梅傲娇一甩头,眼神飘忽,嘴巴依旧不饶人,“就你那点钱,不用本公子吃穷就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越听花折梅胡诌乱道,叶寒就越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然后故意提高声音,可以让四周船家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不怀好意激将道:“该不会是你这个大男人,怕吃虾吧?放心,这虾都醉的不省人事了,不会咬到你的!”
叶寒话音一落完,周围便响起哄堂一笑,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汉子都你一言我一句逗弄起花折梅这个小白脸来,臊得花折梅浮红上脸,但仍不为所动。
青川还是小孩,玩心重,也加入嘲讽阵营,出下以往的恶气,“姐姐,我一个小孩都不怕,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怕一小虾,你说他是不是比虾还胆小还怂?”
接着,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声,有几个说话无忌的船家汉子直接叫起花折梅“怂货”来,可花折梅除了面色难看之外,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只轻摇折扇不语。
周围的人看着花折梅毫无反应,也渐渐无趣,稀稀疏疏地钻进船舱打个午盹去了,只有几个零星的船家在船外闭目养神。
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吴伯刚才也听了很多闲言碎语,让花折梅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也不经过脑,但都没什么坏心思,你别忘心里去。”
“吴伯,我很好。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我从来都不会把他们和他们说的话放在心里。”边说着,花折梅边瞪着叶寒,但都被叶寒转头一偏,直接躲了过去。
“那就好!还是你们读书人明事理,”吴伯正好心劝解着花折梅,但后面一句却气得花折梅内心直吐血,“其实怕虾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还没有个怕的东西,这件事说出去也不丢人!”
叶寒终于知道什么叫“神补刀”了,就吴伯这老实人的话,虽然每字每句都是真心为花折梅着想,可全戳到了某位男儿强烈的自尊心上,而且都正中红心。
只见“啪”的一声花折梅收好手中的折扇放在矮桌上,然后伸手直接把黑色土盆底上的几个余虾捞了出来,一把扭了虾头,壳也不剥扔进嘴里大口咀嚼咽下,一双惹人的桃花眼还挑衅地看了一圈,向众人宣誓着自己的男儿本色。
“姐姐,花折梅不会是疯了吧!那虾壳这么硬,直接吃下去肯定会让他肚子闹腾一番的。”
听着青川的小声忧虑说着话,叶寒也懒得去管,就算她现在好言相劝,人家也未必会领情,说不定反倒被冷嘲热讽一番,于是没说话,只是给了青川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低头收拾起矮桌上的残羹冷炙。
船家中午过后都会小憩一会儿,养足好精神头儿,下午划船才更有劲儿。吴伯吃饱了懒得动弹,索性靠在船杆抽上一卷旱烟休息起来,就着正午暖和的太阳头,好不惬意。花折梅学着吴伯样子不动,叶寒和青川就着江水洗着碗筷。
船头离水面有点高,叶寒必须得弯着身子才能洗到碗筷。正在腰酸背痛之际,叶寒只觉头上一阵急促的凉风掠顶而过,弄得头皮一阵发麻,惊得她差点连手中的盘子都没拿住,差点沉入江里。等她拉回身子在船上坐下,仰头望了望天,晴空万里连一片云都没有,然后收回视线又环顾了周围一圈,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船头空空荡荡,除了戴着一顶宽大青箬笠下掩面打盹的吴伯外,再无其他。
“青川,花折梅去哪了?”
叶寒莫名心下一慌,隐隐觉得有事发生,连忙转身问向青川,却迟迟没等到他的回话,叶寒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身后远处的江面上此起彼伏升起数丈水花,围观的人惊呼称赞声不绝,而青川早已被此吸引望去,一脸目瞪口呆,怪不得方才没听见自己的问话。
这时,水花坠落激起一片哗然水声,然后一人立即显露出来,叶寒遥望着远处江面,瞬间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只见一片褐黑色乌船外,滚滚宽阔澜江中,一人腾飞在空,手持一枯木长枝作剑,似对阵千万敌军,挥斥方遒毫无惧意,剑影凌厉成霜,然后长枝一摆,如游龙出海,鞭笞江面顿时激起水花飞溅,惊起层层大浪袭来,乌船如波连绵起伏,船上的人只能彼此携手相扶才能勉强站稳。
这是叶寒第一次亲眼见到“武功”的存在,没想到在这世界上还真有“武功”这种东西,而让她更为吃惊的是在江面掀起万千风浪的居然会是花折梅。她记得花折梅不会武功呀!当时第一次见面自己可是一棍子就把他给轻易制服了,而且如果他会武功还这么出神入化,他又怎会被太守女儿强抢逼婚?难不成他是装的?可不对呀,自己身上无利可图,他完全没必要骗自己的呀?难不成他是元州太守派来的人?可也不对呀,如果真是这样,他早把自己和青川抓回去邀功领赏了。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事情,叶寒真是越想越迷惑,这时一股酒香传来,叶寒顺味望着还未来得及清洗的醉虾木盆,脑中不由自主联想起方才自己做的醉虾,还有当时花折梅屡屡推拒不吃的反常反应,心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花折梅方才一直不肯吃虾不是因为“怕虾”,而是“怕酒”。怪不得一路逃亡从未见他使用过武功,原来是没沾到酒的缘故,早知道是这样,方才就不激他吃醉虾了。
“哗!”
只听一声声势浩大的水声响起,震耳欲聋,叶寒没看个完全,映入眼眶的也只是半丈高的水壁重重跌落水中,花折梅仍在江面继续挥舞着手中枯枝,频频引得围观众人称叹称奇,掌声如雷,连打盹的吴伯也被吵闹声惊醒,不可置信地询问着叶寒一二。
这时,青川也走近叶寒,依靠在她身侧,小脸上又是担忧又是惊恐,“姐姐,花折梅是不是疯了?”
“是疯了!”耍酒疯不也是疯!
刚出了元州水界就给她来这一出,要是让元州太守听到了一丝风声,他们可又得亡命天涯了,叶寒心有担忧,心下想了想有了主意。
“花折梅!”叶寒双手围着嘴,冲着江面大吼一声。
其实叶寒也不知道耍酒疯的人能听不听得见她的呼喊,只是她现在也别无办法,只能活马当死马医,试着看能不能叫回花折梅,总比让他一直在江面挥剑弄潮惹人注目的好吧!
江上之人搅得江水翻腾大浪不止,“玩心不减”,叶寒见花折梅样儿估计他应该也没听见自己的呼喊,只能暂时作罢,任他胡闹。估摸过了一会儿,在江上玩够了花折梅又跳上乌船头,踏着褐黑色船顶轻盈一过,站在船上之人毫无影响,然后一下倒挂桅杆头,一下迎风弄舞,停不下来。
从最开始的惊艳剑术,到现在如耍猴表演,叶寒真是服了花折梅的折腾劲儿,试着在与他几船之隔时又喊了他一声,但仍不见他消停,最后无奈叶寒只好放弃,看着他在一片乌船上跟只猴儿跳了跳去,也不知怎么一脚踩空,只听见“扑通”一下声响,花折梅掉进了水里。
吴伯摇曳着小船,在鳞次栉比的乌船中挤到了落水处,只见某人从水中冒出头顶,迷茫地看着周围陌生人脸,直到看到叶寒一行出现。
虽说江面阳光灿烂,但冬季的江水还是透着寒冷,就是手在江水中泡一会儿也冻得通红,更别说整个人跑在水中。
花折梅全身发抖,双唇开始泛紫,叶寒跪在船边想伸出手拉他上来,可手刚伸出去就听见花折梅双眼喷火,怒吼一声,“叶寒,你干嘛推我下水?你想冻死我吗?”
“谁推你了!是你自己耍酒疯才落水的,关我屁事!”好心救他竟被倒打一耙,叶寒负气,站起身来径直就回了船舱。
吴伯心好,怕大冬天的江水冻伤了身子,连忙把花折梅从水里拉了起来,把自己干净衣裳给他换下,就着中午的火炉添碳给他取暖,还给他熬了碗姜汤祛寒,语重心长与他道:“你误会叶丫头了。”然后便简单地给他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过多久,连绵数十里的乌船队再次起航,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在一片低矮的褐黑色的乌船队里,那三艘江水帮的商船尤其显得威武雄壮,尤其是船队正中那一艘,前后望去,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船上,旌旗招展,风声正紧。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压得天低云矮,犹如饕餮正准备吞噬掉天地之间的一切。
甲板之上,迎江而立两人,一人身材宽阔高大,满身豪情侠义,另一人身着一袭藏青色藏袍,面色清雅,并肩而立,如此怪异又如此和谐。
“宁兄可看清此人武功如何?”
一杯饮尽,清雅公子旷情而至,胸盛江海,“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世间难得一武林奇才。只可惜我虽有武学修为,却只能望其项背。不过凤兄倒可以与他切磋一试,定可收获不少。”
“宁兄这是打趣我了!我一生醉心武学,可惜天赋如此,只得止步遗憾。”说完,厚实大手拂过满脸的络腮胡子,心生感叹,“若宁兄收服此人为己用,定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清雅公子无声一笑,半是无奈,半是愁绪,一如此时头上阴晴不定的天,“如此天纵之才,自是天性放荡不羁,只可游历于江湖天地之间,若是放在庙堂之上可惜了!不过你我之事,有江水帮就可成,还是请凤兄在万帮主面前多美言几句,助我日后沿江行商无水匪官府之扰,在下一定诚心相报。”
清雅公子深深一揖,诚恳万分,侠义之人双拳一抱回礼,郑重承诺,“定不负宁兄之托!”
船行水阔,天还是一点一点落了下来,天和江面仿佛连成一线,浩荡千米的船只渐行渐远,终于慢慢消失在那一线之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