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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皇宫里,最下等的人就是太监。
    虽然同样都是侍候人的,但宫女只选用民间良家女,过了二十五岁便能放还归家,可太监一旦入宫就是一生一世,甚至因为太监地位卑微,是断了子孙根的,连他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小太监头上有管事的,管事的小太监头上还有大太监,大太监头上还有干爹,有爷爷,有老祖宗。
    一堆烂七八糟的名儿,其实不过是一层压一层。
    “你就是小狗子,狗崽子,你以为你是谁呢,还没出头就想换名儿,先问李顺哥哥同不同意!”
    五六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太监,瘦得都像小鸡崽,却围着一个同样瘦得像小鸡崽似的小太监打着。
    他们边打边骂着,被围在中间的小太监动也不动,若不是人还站着,只当是个死人。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呵斥乍然响起,惊得这几个小太监顿时想做鸟兽散状。
    可这时又响起一个声音,“别让他们跑了,怎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
    是个女童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似乎含了糖,甜滋滋的。
    想跑的小太监们几乎不用看脸,心里便叫了一声糟,试问宫里谁不认识皇后娘娘的侄女,乐安郡主。
    若说这乐安郡主的故事,估计一天都说不完,言而总之就是个天之骄女,出身高贵,亲姑姑是皇后,亲表兄是太子,杜家也是满门富贵。
    别看是个郡主,在宫里比公主还得脸。
    而且这乐安郡主最是乐善好施,天性纯良,年纪小小便开过粥棚施过粥,平时进宫来,也从不仗着身份打骂奴才。
    虽然大家都明白世家女多数会讨一个好名声,背地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可既然有这个好名声在,又说出方才那些话,他们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能在宫里混的,谁不是人精,所以几个小太监被提溜回来,个个都哭丧着脸,仿佛死了娘似的。
    之后对于问话,也都不敢说谎,算得上知无不言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宫里的常态,大太监欺负小太监,小太监就转头欺负比他们更弱的。
    这个叫小狗子的小太监刚进宫没两年,别人为了不挨打不挨欺负,再木讷的人在宫里待一阵子也能口绽莲花,溜须拍马的话张口就来。
    唯独他不会。
    也因此他明明进宫一年有多,依旧没有出头。
    所谓没有出头,就是没领上差事,管他们的太监觉得他们还没历练够,就把他们圈了起来。怕碍了主子们的眼,平时都不往外领,只有宫里举行大型宫筵,或者缺人手的时候,才会把他们领出来干些杂活儿。
    这几个小太监就是被安排来给御花园除杂草的,年纪都不大,难免想偷懒,几个小太监干活就敷衍了事了。
    有人敷衍了事,有人不敷衍,这不就明显了?
    所以管他们的太监前脚骂完,勒令他们今天下午必须把活儿干完,还多派了其他活儿,后脚这几个就报复上了。
    说这个叫小狗子的太监想讨好叫李顺的太监,就是为了早日出头。
    小晚香听得脑门疼,可看那小太监白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着实被打得可怜,偏偏方才见他宁愿挨打都不低头,不禁同情心大起。
    “这些下作货也忒会埋汰人了,管人叫狗,你们是哪个太监管的?”负责接晚香入宫的坤宁宫宫女墨月寒着一张脸骂道。
    这边几个小太监跪着求饶,晚香对那挨打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你叫小狗子?”
    叫小狗子的小太监紧抿着嘴角,他自然不叫小狗子,可来到这里,叫什么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见他不说话,小晚香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赏你个名儿吧,以后你就叫——”她皱着眉头,认真地思索了下:“就叫问玉吧。取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见你气质过人,宁折不弯,望你以后能做一个品德高尚的端方君子。”
    旁人见小晚香这般说话,只道是个小大人,可她的贴身丫鬟却知道,家里老爷跟人说话就是这般如此,自家姑娘这都是跟老爷学的。
    小狗子一愣,这才抬头正视面前这个比他还矮一头的小姑娘。
    “谁让你这么看主子的,又是个没规矩的东西。”墨月骂道。
    小狗子忙低下头。
    小晚香道:“好了,墨月姑姑,我们赶紧走吧,我还等着见姑母呢。”
    随着一阵香风飘过,这一行人已经离去。
    顺着风,隐隐还有说话声传来——
    “郡主,您怎么给个太监赐名,那等人可不配您赐名……”
    “不过是个名儿,希望有了名儿后,他以后能好好的,别再受人欺负了……”
    “郡主真是心怀慈悲……”
    ……
    可不是好好的,就因为乐安郡主赐名,自那以后再无人敢在面上欺辱他。
    当然私底下还是不少,却也比以往要好了太多。
    直至若干年后,他终于能有资格站在那个刚成为皇后的少女面前。
    “你叫问玉?这个名字怎生好熟悉,是不是取自孔圣人的《问玉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是啊。
    ……
    “宿主!宿主!警告!警告!根据检测,你的情绪浮动已超出限值,请不要妄图触犯世界规则,严重触犯者将会被抹杀……”
    ……
    古亭拿着烤好的鸡,进了屋。
    晚香正端着水碗,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动也没动。直到人走到桌前,她才反应过来,将碗放下了。
    “这么快就好了。”
    古亭点点头,将手中的粗瓷盘放在桌上,又把烤鸡放在上面。
    晚香看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转身去把包袱里的玉米饼子拿了出来。
    “配着一起吃。”
    说是这么说,她却只低头啃着玉米饼,动也没动桌上的鸡。古亭默了默,起身出了屋,不多时再转回来,手里除了多了一只空盘,还多了一把短刀。
    不是他腰上的那把刀,比那把要短一些,像是匕首,却又长着刀的样子,不过倒是挺锋利的。
    古亭用短刀拆鸡肉,晚香猜他可能会武艺,因为他用刀的姿势很熟练。
    这般人怎会是山里的一个猎户?
    晚香不免起了好奇心,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装着半盘鸡肉的粗瓷盘放到她的面前。
    “吃吧。
    这是给她的?
    晚香有些诧异,也有些感动:“谢谢。”
    这话没有得到古亭的回应,他依旧垂着眼用刀片鸡肉,晚香一边吃着,一边心想:真是个怪人。
    你说他冷漠,他做事却心思细腻,可他话少也是真的,似乎没有必要一句话都懒得说,总是很容易就让人觉得尴尬。
    是不是因为山里人少,所以养成了话少的性格?
    那边晚香心里胡思乱想着,这边古亭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晚香的脸上。
    本来白净秀美的脸蛋,因为缺乏营养,而显得面色黯淡,脸颊枯瘦,往下是纤细修长的颈子。
    隐隐能看见衣领子下有些青黑色的痕迹,即使她已经用围布挡住了。
    晚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古亭的目光凝固了一瞬,平静地移开。
    “没有。”
    晚香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可当她手摸到脖子时,似乎突然明白古亭方才在看什么了。
    她有些发窘地低下头,把围布往上扯了扯,古亭将刚剔好的一盘肉推到她面前。
    “这么多,我吃不了,你也吃。”晚香诧异道。
    “我吃这一只,这只是你的,”顿了下,他似乎想描补,又补充道:“多吃些,在山里赶路才有力气。”
    晚香哦了声。
    *
    吃完又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就起身赶路了。
    这次是带着两只大狗一起。
    一路上两人不见说话,倒是两只大狗来回窜着,尤其是大山,经常钻进丛林里不见影,过一会儿又突然冒出来。
    与之相反,小山就文静多了,一直跟在古亭身边亦步亦趋。
    晚香到底体力不行,走一会儿就累了,能走下去完全靠着硬撑。
    她在想自己的这个想法是不是错的,本来做胭脂花的品种不重要,颜色最重要,现在已经是入秋时节,外面能看到的花都谢了,这山里难道真有她想找到的花?
    走走停停,期间大山还咬了两只兔子回来,晚香感受着时间的流逝,不禁有些心急。
    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来的路上便需要这么久,同理出山也是如此,那她今天还能回去吗?
    正想着,古亭突然停下脚步,晚香跟着停下。
    顺着他遥指的方向,她看到一副让人诧异的景色——山坳之间,漫天遍地全是花。
    都是野花,各种颜色的都有,仿佛来到一片花海。
    一时间,晚香根本认不清品种,却欣喜若狂,因为其中红色的花是最多的。
    大山已经先一刻跑过去了,它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扑进花丛就地打了个滚,压倒了大片的花枝。
    晚香有些心疼,忙奔了过去,还招呼古亭:“快,快叫住大山,别让它糟践东西。”
    看她跑得跌跌撞撞的背影,古亭眼神一阵恍惚,在她身后露出一抹笑,跟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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