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羡在大江东岸,突出在西陵上游几十里处,此时正面对马援军的攻击。
刘宏在江上、陆上与马援军大战,战况极为激烈,在沙羡的下游,孙易和张允的军队正在围攻西陵。在两城之间几十里的江面上,有沙羡和西陵的水军,也有马援和张允的水军,两城之间的联络很不稳定,有时船能过去,有时船过不去,航道随时可能被完全切断。
沙羡的压力越来越大,刘宏要顶不住了,不时派使者过来,要求侯登打通两城间的航道,派兵支援。侯登因被孙易、张允围攻,自身难保,不敢逆流用兵,何况他一直有心保存实力,并没有下定决心与敌军死磕。
赵熹代替侯登主持西陵防务之后,便欲用兵于江上,打通两城水上通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在西陵地位不稳,将领中的投降情绪仍然很浓。如果这一战打输了,他刚建立起来的权威就会丧失殆尽,西陵很可能会崩盘,如果西陵不守,位于上游的沙羡绝不能独存。
赵熹是个谨慎的人,他一边向刘宏送信,表示近期就要出兵,让他一定要坚持住,一边派人出去,四处打探江上的消息。
这一天,斥侯来报,说是城外的水军好像有异动,有船队往上游去了,江上船只少了许多。
赵熹立即觉得机会来了。
毫无疑问,敌军是想集中兵力先拿下沙羡,沙羡陷落,西陵也将难以保全。
此时西陵城外的军力一定处于相对薄弱的状态。
赵熹召集众将,商议进兵,几乎遭到了全体反对。他们共同的理由是:“敌军势大,不能力敌,当固守城池,等待大司马援军抵达,再行进兵。”
也不知道是赵熹忽悠得比较成功,使这些人真的相信吴汉大军将至,还是他们胆小不敢出战。
赵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道:“敌军千里来此,粮草转运,全赖水路,我军若能掌控水道,断其粮道,则敌军不战自乱。今日东风甚劲,可抵逆流之弊,正应出战。”
他说到了此战的关键,江夏军陆战是不行的,几乎是出不去城门,但水战能力相当强劲。西陵有八千能征善战的水军,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占据了优势。
敌军虽是乘船而来,但船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作为运输工具,在江面上的作战能力有所欠缺。
赵熹下决心从水上着手破局,强令出战。
对于西陵城的防卫,赵熹下了大功夫,以他从庐江带来的亲信领兵两千,新提拔的西陵尉吕完领兵两千,两人共同守城。否则在目前的状况下,他前脚出战,城内的不安定分子后脚就可能把城献了。
赵熹尽起八千水军,出了西陵,进入大江之中。
正如赵熹所料,此时张允已率水军西进,与马援共击沙羡,西陵城外只有孙易驻守,水军只有三千人。为了弥补水军军力不足,孙易将水军靠近北岸布置,并在岸边广设强弩,在平坦之处,安装有连环霹雳车数十,想要水陆配合,抵挡西陵水军。
应该说他这个布置算是比较周到的了。
双方甫一接战便十分激烈,孙易军船上、岸上强弩连发,威力十足,江夏水军也以强弩还击,双方各有伤亡。
等到逼得近了,忽然岸上霹雳声响,硕大的石块从天而降,落在水中,浪花飞溅,转眼之间,有几艘船被砸中,沉入水底。
江夏水军畏惧,不敢前进。赵熹亲自督军,他的旗舰冒着巨石向前冲去,石块不时落在船的两侧,浪头来回涌动,士卒们几乎不能站立,全都伏在船上。
忽然一块石头砸在船的左舷之处,船身倾侧,士兵纷纷落水,眼看船就要翻了。后面的众人见了,都大声惊呼。
等到浪头止歇,再看那艘旗舰,竟然神奇地稳住了。虽然船身有些残破,但还是顽强地留在水面上,湿淋淋的大旗虽然没有展开,但还是竖在那儿。而他们的太守赵熹,全身盔甲,笔直地矗立在船头,远远望去,颇有些英雄气概。
这副画面给了全军以极大的震撼,太守冲在第一线,与他们共生死,让全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江夏水军大声呼喊着,冒着矢石向前猛冲,一时杀声震天。
孙易的情景很有些不妙,连环霹雳车虽然强劲,但是有致命的缺点,非常依赖地形,移动缓慢,适合攻击固定的目标,如城墙、城楼,但是对于移动的战船,便只能看运气了。更要紧的是,石块都是集中发射,一锤子买卖,这一轮都抛出去,就没法再行攻击了。
一轮猛烈的攻击之后,空中飞石便没有了,江夏军冒着弩箭接近敌船,两军开始近战,江夏水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占了上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孙易水军损失大半,残军逃回水寨。多亏岸上工事坚固,万箭齐发,射退了江夏水军。
赵熹下令后退,只要远离岸边工事,敌军拿他们根本没有法子。江夏水军在江面上耀兵而还。
这一仗,几乎把孙易的水军打残了,从此再不敢出寨,水上航道被江夏水军掌控。
大胜之后,江夏军士气大振,赵熹的威望提升,众将对这场战争又有了信心。
全军欢腾的时候,赵熹却有些忧心忡忡。
他听说过连环霹雳车,荆州重镇黎丘便是被这种攻城利器轰开的。今天他真正见识了连环霹雳车的威力,自忖以西陵城的城防,绝对抵挡不住这种集中轰击。若是城被轰破了,水军的基地都没有了,战斗力再强也没有用处了。
大家都有了守城的信心,赵熹却觉得很可能守不住了,他开始谋划下一步的战略。
沙羡和西陵周围是大江流域的平原地带,虽然水网密布,但陆地也足够开阔,敌军可任意来去驰骋,建世汉军兵力占优,又有攻城利器,很难防守。
西陵下游是邾县和鄂县,开始进入山区,平原地带收窄,比西陵地势要好了许多,但是城池小而不坚,而且仍旧未能深入山区,地势还不够险要。
再往下游是江北的蕲春和江南的下雉,也是夹江而立的两座城池,蕲春在上游,下雉在下游。那里已深入山区,地势凹凸不平,不利驰骋,江北的蕲春一带地势还比较宽敞,蕲春下游的下雉城便是真正的险要之地了。
下雉是春秋时伍子胥所筑,最早时叫子胥城。它位于天岳山脚下,大江在此有一段细细的狭谷,两岸高山夹峙,是大江东去的咽喉之地,自古即为军事要地。
赵熹细细地琢磨着,若是战事不利,不得不放弃西陵,他只能退兵下雉,控制水路,据险而守,卡死大江的咽喉。在那样一个山间狭窄之地,攻城器械不能发挥,敌军要破城是非常难的。
如今刘宏还在沙羡顶着,自从前两天来人求援之后,再也没有消息过来,想必是战况激烈,消息送不出了。
赵熹打算率水军逆流而上,救援沙羡,看能不能打通航道,将刘宏捞出来,两人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将西陵的物资装上船,向下游转运,一边集合水军,准备向沙羡进军。
大军正要出发之际,忽然来了后方的信使,邾县的吕县令送来急报:马援派一支偏师,自陆路进兵,已攻占了邾县对岸的鄂县,邾县也已危在旦夕了。
赵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大事不妙了。
马援深懂用兵之道,而且也敢于用兵,竟然派孤军深入敌后,趁着江夏重兵都在前线之机,来一招釜底抽薪,抄了他们的后路。
一旦下游的邾县和鄂县全都陷落,两城夹江卡住水路,前线的刘宏和赵熹退兵的难度就大了许多,至少水上是不好走了,走陆路的话,敌军轻骑追逐,恐怕要变成一场歼灭战。
而且敌军恐怕不满足于占据邾县和鄂县,若是直接再向前突,趁着下游没有防备,迅速拿下下雉也是大有可能。到了那时,便不须讨论退兵的难度了,因为根本就无路可退了。
他们被困死江夏还在其次,下雉一旦失守,接下去就是大片的平原,一马平川,无可阻敌之处,敌军就可顺流而下,直至东海,几乎可以在扬州大地任意驰骋。
赵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沙羡的刘宏军,立即下令全军顺流而下,直奔下雉,同时派人送信给邾县吕县令,要他也即刻率军去下雉会合。
命令下达得极其突然,出发的也极快,西陵士卒来不及反应,糊里糊涂地便跟着撤了军,但是许多人并非情愿,因为这些士卒中将近一半都是本地人。
赵熹从西陵带出了一万士卒和大批辎重,在他走后,西陵将领并没有按照命令随后出发,而是立即开城投降,迎接孙易军入城。
世事难料,打了胜仗的赵熹竟然仓惶退兵,而刚经历一场大败的孙易却兵不血刃进入西陵城。
孙易虽然得了西陵,心里却极其不爽。他一向以为羽林军无敌于天下,可以所向披靡,没想到在水战中完全落于下风,在大江沿线水网密布、地形复杂的地带,想只靠步兵决胜是不可能的。
孙易立即命人回南郡,从襄阳、黎丘等地征发水军,立即支援前线,原本他根本看不上这些郡兵,如今看来,水战还得靠他们。马援的船队中就有许多夷陵、江陵等地的水军,战斗力也很强,在与刘宏的战斗中不落下风。
孙易没有足够的船只,不能顺江追击,但却立即派出羽林骑兵一千余人,延着江岸向下游追击,他自己亲自带领步兵随后。至于沙羡的刘宏,马援与张允足够应付了。
赵熹率军顺流而下,船速极快,过邾县停都没停,继续南下,很快便到了下雉,赵熹刚一入城,便有汉军随后而来,顿兵城下。
赵熹刚松下来的一口气立即又提了起来。
此时战况已极为恶劣,整个江夏郡几乎已全部失守,沙羡的刘宏已成为孤军。万幸的是他决断做得够快,及时撤军,抢先一步进了下雉城。
接下来能否阻挡马援的大军,就要看下雉的攻防了。
城下汉军是刚从鄂县赶来的校尉唐经,他奉马援之命只率五千精兵,从陆路奔袭,几乎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鄂县。
他稍作休整,立即沿江而下,直奔下雉,因船只大部分已被军中征用,唐经寻不到足够的船只,只能走陆路,被走水路顺流而下的赵熹超过。等到他抵达下雉城下,发现城内已有防备。陆上高山夹峙,路窄难行,江面上战船密布,航道隔绝,唐经再也无法向前推进了。
此时唐经有点进退两难,他轻装突进,士兵们携带的口粮只有山饼,好在攻克了鄂县,得到了一些补给,但是经刘宏洗劫过的江夏各县,存粮都很有限,大半的物资都集中在前线的沙羡、西陵以及因路远未遭洗劫的蕲春和下雉。
唐经见下雉实在无法攻打,便稍稍撤军,想要想法子渡过大江,进对岸的蕲春城获得给养。可赵熹命水军在江上巡视,唐经不能渡江,只好退兵鄂县,等待后续大军。
定陇将军孙易占据了邾县,又顺流而下,在蕲县遭到阻击,不能前进。赵熹因此有了喘息之机,可以从容布置下雉防线。他在当地征发士卒和民夫,修补城墙,加固城防,并在大江两岸修筑工事,夹江设置强弩。
赵熹在下雉呆了半个月左右,城外忽然来了一支人马,要求进城歇息,原来是沙羡的刘宏败退至此。
西陵陷落,沙羡孤城难守,刘宏被十万大军水陆围攻,不能抵敌,乘夜突围而出,一路惶惶无主,士卒逃散,终于到了下雉,手下只剩下数百亲兵。
刘宏刚一进城,江面上战船云集,马援的大军到了。
越骑将军刘宏一见赵熹,怒形于色,拔刀要上前与他火拼,被手下人死死抱住。
刘宏指着赵熹大骂道:“无信无义的小儿!背约小贼!你我约定互相支援,共同进退,竖子竟敢弃城而走,置我于孤城绝地!”
赵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只派人准备酒饭,款待刘宏,自己却不出来作陪。刘宏也不客气,大吃大喝之后,便即出城,带着他的数百亲信,向着庐江而去。
吕完问道:“太守本欲进兵沙羡,救援刘将军,奈何鄂县失守,形势危急。为保大军后路,这才急速退兵下雉,若无太守守住下雉,刘将军如何能逃回庐江?太守为何不辩解?”
赵熹道:“刘宏其人,性情急躁,爱钻牛角尖。盛怒之下,我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何必枉费口水,做无益之辩?”
吕完道:“他回了庐江,见到大司马,定会说太守的坏话,万一大司马听信了,太守该如何是好?”
赵熹道:“我已写了书信,禀报江夏的战况,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实地报知了大司马,至于大司马听信与否,非赵某所能左右。我心中只有国事,并无私心,惟愿刘将军怒气平息之后,能体察我的心意。”
此时的大司马吴汉屯兵淮南,清剿李宪残部,各地的战报不断地汇集,赵熹的他当然也收到了,但是如今他却有些顾不上,因为还有别处更加紧急,比如说北面。
南阳将军邓奉已经要打到他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