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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油还算比较满意,笑着回道:“这才是鸡汤的正确打开方式。”
    厨子啧啧摇头:“你们苏家,做菜可真细致,这是大户豪族的底蕴啊。”
    苏油笑道:“程家也是我眉山江卿大族,大叔,你的厨艺可也要匹配哟!这鸡汤到现在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厨子愣了,大讶:“才一半?”
    苏油小小得意了一下道:“看好了,这道菜学会,你算是真正会了半道大菜。”
    说完将肉馅拿纱布包了,将无油的鸡汤重新烧上,然后拿纱布包不断在鸡汤里放入,提出,用碗边刮去纱布包上吸附的杂质。
    鸡汤里细微的杂质,不断被从鸡汤中吸出,越来越清,最后竟然变得如同一锅白开水一般。
    厨子这回可以肯定了,这手艺绝对是苏家独门:“不是我说,就算蜀州大户,也没你这么细致的。这是你们家族从赵郡带来的做法吧?”
    苏油心中暗笑,这开水白菜,可是千年之后著名地一道川菜。
    取过四个颜色灰白的小瓷碗,将菜心从底部按射线状切进去,切到黄色叶子的地方为止。
    但是并不完全切开,然后放到笊篱里,浇鸡汤烫熟,放入小碗中,淋入加上细盐的清汤,菜才算做完。菜心还是一个整体,不过一夹即散。
    做完这道菜,苏油看着几个碗里清澈的汤中躺着的菜心,说道:“材料所限,只能如此了。接下来料理血旺。有酸菜吗?”
    厨子一脸纳闷:“酸菜?”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菹菜,做齑的那种。”
    厨子说道:“哦,有。”
    说完打开一个蒙着细布,上面压着一个柚子当塞子的坛子:“这个。”
    一股腐烂酸臭的气息传了出来,苏油赶紧叫停:“算了算了,你这个没法用,我的大叔,你这到底是啥?”
    厨子很委屈:“我这算下盐下得多的,要这都不合小先生您用,那满眉山城都没您合用的了。”
    苏油皱了皱眉,小脸垮着:“烹饪之道,食材第一,调和第二,这调味料不过关,菜就做不好,不只跟盐没关系,而且这器也有问题,这厌氧菌需要在低氧环境中培养,想我堂堂蜀州菜系……”
    说到这里,见厨子大叔两眼转圈圈,一脸的茫然,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住嘴,哎,说多了。
    蜀州菜系,现在可还没有呢。
    只好默默地摸摸鼻子,说道:“算了,就来个鸡血豆腐吧,豆腐总有吧?”
    厨子这才如释重负:“有的有的,这个倒是有。”
    指挥厨子大叔用鸡汤紧出旺子,然后用鸡油做了一道双色豆腐,顺便又传了大叔一招勾芡的技术,对厨子大叔说道:“大叔,麻烦你叫人将菜给大家送去吧,八娘那里我亲自送。”
    厨子连声说道:“诶诶,今天我厨房可算是露大脸了!这俩菜可太精致太漂亮了。”
    这时伺月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药包:“小先生,您要的药,我抓了两份,还有这是方子,我可是盯着掌柜的,没让他抄药方。”
    苏油将方子收起,说道:“麻烦你了,掌柜的问什么没有?”
    伺月点头答道:“问了,说这方子太古怪,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
    苏油哈哈大笑:“这方子啊,治饿病最好,对付胃口不开也是一等一的疗效。”
    第七章 病根
    伺月合什道:“那可谢天谢地了,夫人可是好些天吃不进东西了。”
    苏油说道:“走吧,我们现在就给八娘送饭去。”
    拎着小食篮来到八娘的房间,将饭菜摆上,对八娘说道:“八娘,不能老困在床上,快来吃饭,吃完还要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才好。”
    伺月布好筷,又扶八娘下了床,来到桌前。
    苏油一张小脸很是诚恳的样子看着八娘:“你大病初愈,估计厌油,我就做得清淡些。”
    八娘一看桌上的菜,一菜一汤香气扑鼻而来,感动地说道:“有劳小幺叔了,这菜式看着挺合我的胃口。”
    苏油将一个小碟里的鸡茸和一个小碟里的葱花拌入双色豆腐中,坐下来端起碗:“我可是饿得不行,这就没法客气了。”
    除了清淡的双色豆腐和开水白菜,还有一大碗油汪汪的炖肥鸡,这是苏油给自己准备的。
    八娘先挑了一点菜心,一尝不由得大惊:“这什么菜式?我还以为是白水煮菘菜心呢。这……如此鲜美,这是鸡汤?怎地没有一点油星,还如此清澈?”
    苏油正啃着一条鸡腿,满嘴冒油:“这叫开水白菜,嗨!其实材料还差得远呢,不过徒具其表罢了,那汤也好喝,你喜欢就多吃些,不腻的。”
    八娘又挑起一片鸡血旺:“这又是什么?”
    苏油说道:“那是鸡血凝成的血旺,要做到这么绵韧,靠的是火候恰到好处,既是荤,又不腻,好消化还有营养,对你病后虚弱很好的。”
    八娘浅浅尝了一口,入口绵软,吃着极是鲜美:“鸡汤都没有这么浓郁的鲜香,这是你方才加入的那些细绒的味道吧?”
    苏油说道:“那是鸡肉焙制的鸡肉松,提鲜是一等一的,这不是见八娘胃口不开吗,就试试用这个。”
    八娘赞道:“实在是不错,小幺叔,这两道菜不是寻常庄户人家所能出,不知道您在何方学来?总不会生而知之吧?”
    伺月在旁边伺候着,说道:“小先生啊,或者真是生而知之呢,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太老爷对小先生的对子还在赞不绝口,还有他提炼过的雪盐,吓了厨子大叔一大跳。”
    苏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些东西,看似新奇,其实并非不能想到。就拿这鸡茸来说,鸡汤很鲜我们是知道的,那么如果将它提纯提浓,是不是就能够得到极鲜美的东西?”
    “盐又咸又苦我们也是知道的,那去掉苦味的物质,只留下咸味的物质,味道必定就能更好是不是?这些其实都是当然之理。”
    八娘轻轻地摇头道:“话虽是如此,可又有多少人会想这个问题呢?这就是格物的天赋了,小幺叔灵性奇佳,等到开蒙读起诗书来,那一定事半功倍。”
    说完仿佛想起什么来,笑道:“这一点,倒是与我弟弟子瞻相似。”
    苏油摆着手中鸡腿,谦虚道:“怎么可能,那可不敢比。子瞻幼年从刘微之在寿昌院启蒙,微之老师作《鹭鸶诗》,其中一句‘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子瞻认为上下句之间失关联,不如改为‘片雪落蒹葭。’为上。老师大赞奇才,说‘吾非若师也。’这才是灵性。”
    八娘抿嘴笑道:“子瞻在文学上的悟性倒是的确不差,他小时候写的《却鼠刀铭》,还有子由的《缸砚赋》,仲先公都装裱起来,现在还收在家里呢。”
    听八娘提到子瞻,苏油顿觉兴趣盎然,笑道:“改天去栖云寺玩玩,听说他在那里墙壁上还有一篇《病狗赋》,可得好好看看。”
    八娘打趣道:“哟,你挺关心他啊,眉山人多数知道他‘连鳌山’大字,知道山上栖云寺墙上有篇《病狗赋》的可不多。”
    说完接着又道:“不过小幺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林下风来山起浪,天中云过月行船。’下句气象明显比上句开阔许多,除了我苏家子弟,我还真不信哪家五岁孩童做得出来。”
    这话八娘说得理所当然的自信,说完又指了指桌上:“还有这两道菜,虽然是庖厨小道,但也能见识小幺叔格物的悟性,说是神童,当不为过。”
    苏油小脸红扑扑的,谦逊道:“担不得这个名头,如司马君实,二程兄弟,那都是家学渊源,明颖聪慧之辈,关键还从小就知道纵力精进心无旁骛,五岁贯《论语》,七岁贯《春秋》,那才是神童。”
    八娘抿嘴笑道:“凤凰不与凡鸡共食,但看小幺叔所举之人,便知志向非小。”
    苏油赧然道:“八娘你又笑话我。”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不过这里两个女人加一个小孩,没那么些顾忌,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吃过饭,苏油便和八娘在院子里转转散食。
    从八娘的谈吐,可知她也是聪慧之人,苏洵曾在文章中写到“女幼而好学,慷慨有过人之节,为文亦往往有可喜。”可见一斑。
    不过才女是否一定就能讨婆婆喜欢,这也难说得很。
    苏油便在一旁开解:“八娘,听闻你在家里也是读书好学,现在成了程家新妇,丈夫在外面的事情,便不要管他,伺候好翁婆才是正理。我觉得你可以从做菜入手,定能讨得他们的欢心,有了他们的支持,你在程家的日子便好过了。”
    八娘微微蹙了下眉。
    苏油继续说道:“当然这是一方面,另外就是立业。丈夫交游进学,为人妻者,在家务就要支撑起来,给丈夫最大的支持。我七嫂你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明允堂哥可是二十七岁才发奋读书,之前之后,一直都是七嫂在料理那个家。”
    八娘停下脚步愣了一下,便转身看着苏油,认真道:“说到这个,小幺叔你是格物天才,八娘倒真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苏油说道:“哦?真有事情?”
    八娘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据八娘打听,十年之前,有位叫毕昇的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其法是先将每字做成一印,然后设一铁版,其上冒之以松脂腊和纸灰之类。”
    “等到需要印刷的时候,就以一铁范安置到铁板上,将字印排布成版,然后火烤药镕,又以一平板按其面,则字平如砥。”
    苏油心中明白,这就是四大发明之一,活字印刷术了,说道:“这很简单吧?主要是想法高明,技术上不难解决。”
    八娘眼睛里又开始含泪:“一开始八娘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一上手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实验过多次了,都不成功。”
    苏油:“啊?”
    八娘收拾了一下心情,说道:“首先是字印的问题,和木雕整版相比,字印容易变形,墨印后吸水膨胀,即不堪用。”
    “再有就是字不就范,大小有差,排出来七歪八扭。”
    “第三就是字码太多,如何快速查找和收纳也是问题。”
    苏油想了想,小心问道:“这事情,八娘你怕是没有得到程家的支持吧?”
    八娘嗯了一声,轻声说道:“我没敢和阿翁及郎君提及。”
    苏油低声问道:“那你是用的陪嫁?”
    古代女子的陪嫁,多由女子自主支配,这是妻子财政权的一部分,即使离婚,这部分财产也要带走,算是古代女子婚姻的一个保证。
    相应的,陪嫁,也能从侧面帮助妻子巩固家庭地位。
    所以,八娘用自己本来就不可能丰裕的陪嫁搞技术改革,遭遇失败,尤其还是背着程家人搞的,那就变得悲催了。
    八娘的病,多半与风寒无关,泰半是因此而来,而八娘死后的那些后续,估计也与此有不小的联系。
    这事情难与娘家言道,苏洵肯定不清楚,因此觉得程家虐待了自家闺女,侵吞她的嫁妆,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苏油就见八娘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八章 肚里有料
    不是走投无路,加上苏油展现了一把格物的天赋,所作所为让八娘觉得可亲可靠,现在又一语点破她的窘境,估计八娘也不会对苏油点这个头。
    毕竟再聪明,苏油在八娘眼中,也是一个仅仅快六岁的孩童。
    苏油摇着小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得看过才好说。那八娘带我去工坊看看可好?”
    八娘点头道:“行,我也很久没有出门了。”
    去和程文应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出了印坊。
    现在的女人也不如南宋,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锁在深闺,女性的自主性还是比较高的。
    伺月叫来一顶小轿,八娘入轿,说了声“南门水井巷”,轿夫应声迈步。
    一路来到一处小房,打开门,便见到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还有满桌的雕版,活字。
    八娘神色暗淡,环顾四周一圈后说道:“我生病之后,便把工人都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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