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路未定,轻军深入,故千里而厥上将军萧达凛。”
“真宗北狩,乃成和议。设若当时辽军如今日司徒这般,得一城拿稳一城,得一路拿稳一路。宋辽边界,岂止于白沟?”
“故其后真宗与北朝国书,言诸路勤王之师大起,和议非未大宋,亦为辽国,在中原拖延日久,我大军掩其后路,则北归亦难也。”
“萧太后经利弊权衡后,终于许和。”
“今日司徒进军之道,与当年辽军截然相反,这不正是他一贯持重谨慎的风格,也是陛下托之四路之重的根本原因吗?”
“按御史所议,大宋可能会获大利,但这个大利,却是用风险的增加为代价的。”
“成功固可比冠军侯、李卫公,功昭千古,为武臣之雄。”
“可万一失利呢?”
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那就是高粱河,好水川了,我大宋别的没有,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
最终朝廷决议,予以这次战争中发生的变化,不予追究,赵煦下诏要司徒再接再厉,把握兵机,力争全胜。
三月,庚辰,辽东释山林之禁,许民自樵采。
选士人赴汴京国子监就学。
高丽祐世僧统义天,大相国寺藏经院道衡长老,携僧团入辽东授讲经义。
设敷文馆印刷《十三经》,铸碑林于太学,各设“守经正讲”,传播儒学。
扁罐给闾山书院马人望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够到辽东看看,然后出任敷文馆大学士和国子监祭酒一职。
信中不谈高官厚禄,只以士大夫崇仁尚义,捍卫文明的责任相激,还附送了一卷《伦理》的总纲。
马人望读后触动颇深,加上儿子马彬相劝,终于答应启程,先去辽东看看,再定行止。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风筝
三月,丙戌,大同府。
张觉与康公弼正在巡视城防。
两人既是同僚,也是同年,都是辽国正牌的进士。
辽国进士可比大宋还要稀罕,首先是科举没有固定常开,而且取士人数也不如大宋那么多,一般的年份也就二三十人。
张觉以武职入仕,现在还没有做到真实历史上二十多年后的节度副使,之前不过以下州守备。
其后宋军压境,张觉才得以紧急提拔为长史,辅佐李处能军事,因李处能昏庸无能,张觉忍无可忍,向太上皇建议拿下李处能。
太上皇出逃之际,将李处能带走,临时任命其为权枢密副使,全权把握大同军事。
康公弼字伯迪,其先家于燕之宛平。自幼好学,中进士后,除著作郎、武州军事判官。辟枢府令史。
外补为宁远令期间,县中陨霜杀禾稼,漕司督赋急,系百姓下狱。公弼上书,朝廷乃释之,因免县中租赋,县人为立生祠。
监平州钱帛库,调役粮于川州。
大盗侯概作乱,陷川州,都没有加害他,还特别叫手下护送公弼出境,敬重道:“康公,良吏也。”
由于北方路绝,康公弼辗转来到大同府,被和鲁斡启用为府判,成为左企弓的副手。
如今的大同府四路皆绝,张觉在城西火烧山与宋军打过一仗,掩护和鲁斡出逃。
那一仗张觉殚精竭虑,但是他也不是杰出的名将,抗不过火力的代差。
何况他的对手,实在是过于强大。
种谔,平夏的最大元凶,屠灭三十几万夏军精锐,被称作“当代白起”的杀神。
种谊,皇家军事学院前身军事速成班第零零零一号学员,大宋新军第一个编制士兵,苏油石薇亲传的两个武人弟子之一,入门比孙能还要早几年,号称“将种”。
折克行,羌人呼为“折家父”,“未冠有勇,驰射不习而能”,种谊之前,“将种”二字,特指的是他。
平生大小一百七十余战,传说被他亲手干掉的敌人,累积逾千。“折家军”这个民间称号,也是从他这里打出来的,当年夏人畏之,特地增设左厢神勇军司,“专以当折氏”。
折可适,折克行从子,当年随叔父征战,小银币佯装敌首领视察,呼出守烽人后斩杀,使夏人烽火不能传递,最后只得卷甲而逃。
后又经过皇家军事学院深造,还在军机处战略司混过几年,接手叔父差事之后,军政皆有声,前不久还收复了套内三州,麟府人称“小将种”。
张觉遇到这样几个人,可算是倒了血霉。
城下宋军结寨之法非常古怪,对大同府的包围方法也很奇特,只在四个城门外边垒砌沙袋构筑工事,然后用铁网围之。
看起来防备松懈,但是张觉见识过厉害,他曾经派士兵在夜晚垂城偷袭,结果被打了个全歼。
然后张觉就明白了,宋军这是防备大军从城门突出而已,至于垂城的小部队,人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就靠城门外沙垒里的小股驻军,就能消灭。
宋人火器厉害,现在都不敢轻易露头,就连床弩之类的城防利器都不能百步,宋人有一种能够高高抛起落地爆炸的军器,予以清除。
张觉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宋人的那种军器,怎么能够那样的精准。
好在大同府是古城,重镇,城墙高厚。宋人惜命,暂时没有发动进攻。
大同府里如今集聚了周围逃来的二十多万人,加上驻军和以前城中的人口,足有五十来万,其中奚、蕃、鞑、汉、契丹混杂,若非左企弓、张觉、康公弼都是能臣,约束得当,光城内的人马就能先自乱起来。
康公弼通过望口看着城下的沙垒和远处宋人的大营:“种谊和折可适以区区两万人就能将我围困,老种和老折率骑军扫荡外围,还有萧古里这叛贼带路招诱,张兄,事尚可为?”
张觉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可惜你我命丧雄城,却连在为谁卖命都不知道。”
康公弼叹了口气:“左公说是替大辽卖命尽忠,你我读书人出身,终不能效耶律马哥、萧古里、郭药师之辈。”
才说到这里,却见前方沙垒后的平底上,一队宋人集结起来,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张觉拉着康公弼靠墙垛蹲下:“小心,宋人的古怪实在太多。”
良久没有动静,康公弼抬身扭头看向城下:“风……风筝?”
真是风筝,今日天气晴朗,刮着西风,几只大风筝晃晃悠悠,从宋军阵地上方飞了起来。
风筝非常大,需要几名宋军才能拉住,风筝下头,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待到风筝飞过城头,突然传出几声爆响,这声音二人可是非常熟悉,吓得立马再次蹲下,躲到了砖墙的后头。
结果爆响却是从风筝上传来的,系着那东西的绳子断了,那四方块顿时化作洋洋洒洒的纸张,朝着大同府内飘洒开去。
大同府城池不小,城周二十里,有四分之一个汴京城那么大,紧跟着其它几个风筝下也开始飘洒起传单,落得满城都是。
张觉赶紧命人下城取来来观看,却是一张油印的“露布”——《告大同全体军民书》。
文章写得简单明了,首先表明宋军此次征伐,是为了帮助辽国平灭叛逆。
和鲁斡和耶律淳手握重兵十五万,在辽国被鞑靼犯边侵扰,两任皇帝前赴后继为国赴难之际,二人以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尊,未出一兵一卒相助。
拥兵自重之心,当时可见。
之后先后征伐辽东、中京,首开内战之端。
大败之后,不思悔改,骄狂悖妄,在延禧诸子尚在的情况下,自立为君,天理难容。
我朝圣主,与延禧为兄弟之君,闻辽主尸骨未寒,出此叛逆,不胜郁怒,决意兴征。
得正统、承康两地皇侄所请,举兵五路,讨除叛逆。
挥师以来,天人助顺,诸路逢战皆捷,和鲁斡畏罪潜逃,耶律淳困守待诛。
宋军秋毫无犯,实乃仁义之师。
如今大同府中,困顿四十万军民,资粮日蹙。
伪朝大势已去,各地春耕在即,家中父老妻儿,殷殷相盼。
大宋要求大同府留守大臣诸将,以百姓生命为首要考量。
上策放下兵器,举城款降,既往不咎,官吏军民,各安所职,绝不加罪。
中策开放城门,大宋许给十日之期,军民帅臣自出,或归乡耕牧,或西去依附伪王,去留从便,回乡者还要发给路费干粮,绝不留难。
下策当然是坐困愁城,玉石俱焚。
文章最后号召全体军民,如当权者不接受大宋如此仁慈的条件,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合城士民军士,应当里应外合,奋起反抗。
不要让恋权之臣,贪功之将,将合城无辜军民性命,当做要挟宋军仁慈之心的工具。
起事首效者,以所擒敌虏军职酬之。
一个时辰后,我部将施展神威,摧毁大同府南门上的城楼,请合城军民退到安全区域静观,可知皇宋军威之盛,圣主之仁。
张觉与康公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满城惶恐之际,这样的露布遍布城中,大事休矣!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攻城
举着望远镜看向闹哄哄的城楼,种谔对折可适问道:“二郎,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
折可适也举着望远镜观望城楼:“有枣没枣打一杆呗,大同城城墙太厚,张觉又拆除城门周边建筑,填实了门洞,速射炮口径太小,敲不开。”
说完放下望远镜,一脸的怨气:“都怪太尉你舍不得九原积攒的那点家当,要是能够将霹雳炮拉过来,都不用这些花样。”
种谔继续观察城楼,嘴里说道:“一门大炮一千五百斤,加上炮弹,一车两千斤,三月都几场春霖了?你能从草原上拖得过来?不影响大军速度?”
“骑军之利,在利用高速投放部署,拦击邀截。在运动中灭敌,在野战中逞威。重炮,那是步军和车军的玩意儿。”
“就算从沙垒底下挖地道过去实施爆破,或者利用夜战占领一段城墙,保护大军清理门洞,不都比拉炮来得快?”
“那太尉还任由我们放风筝?”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嘛。”种谔也终于放下望远镜:“大同城里如今各族混杂,人心本来就不齐……就如二郎刚刚所说的,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呗。”
折可适感觉种谔是在调戏自己,但是又没有证据。
自从被辽国小儿摆了一道之后,大宋两个“将种”常常都有这样的感觉,都快要落下病根了。
想想干脆放弃:“我去找种八,看看炮位。”
种谔点头:“那你们快点,要是事成,还有任务给你们。”
一个时辰之后,留守参知政事左企弓,在张觉和康公弼的搀扶下,来到了府衙外。